新年:福音——DAY 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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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存,主體要麼用防護器具把自己武裝起來並祈禱一切平安(如不能移動的植物),要麼就要想方設法脫離危險境地並進入安全環境。如果是後一種情況,那麼所有主體都會不斷面臨一個基本問題:現在該怎麼做?”

——————丹尼爾.丹尼特,《意識的解釋》,1991年

“時刻記住,你要對付的不是狗而是牽狗的人!”

——————《美軍生存手冊》

燕京2072年12月24日6時20分

伍德猛地睜開眼睛,心驚膽戰,十幾秒鐘後才算松了口氣。還好,沒被什麼人逮住。現在還沒有。

他不知道現在的時間,從人行天橋下的草叢裏向外望去,天色仍然漆黑,風雨仍然交加,但遠處已經能聽見人聲。應該已經快天亮了。

昨晚伍德睡得很不舒服。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在短暫的睡眠和半睡半醒的迷糊中交替。錫箔毯裏面又悶又熱,冰冷的錫箔上結滿了涼颼颼的水珠,而外面卻寒冷徹骨,讓他始終不能把頭露出外面呼吸新鮮空氣。旁邊那個漏氣的暖氣管絲毫沒能讓他覺得暖和。

除此之外,半夜裏他還要起來給SEERS更換一次培養基。培養基平均每6小時就要更換一次。他沒有PIT,個人電腦為防萬一被藏起來了,只能靠估計。之前他倒在儲運囊上的偽裝弄得他兩手骯髒,在旁邊又濕又冷的草叢上蹭了半天才算弄乾淨。

這痛苦的野外露宿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該結束了,越快越好。

伍德又冷又餓又渴,並且剛一揭開錫箔毯就不禁連打幾個噴嚏,同時感到渾身關節酸痛不止,不禁懷疑是不是生病了。現在這當口可千萬別生病啊。他喝了幾大口蜂蜜,一口氣把口袋裏的牛肉幹和巧克力統統吃光,然後又喝了一瓶高咖啡因可樂,在高熱量食物和咖啡因的刺激下總算恢復了一點精神。

起來第一件事情當然還是給SEERS更換培養基。他不知道昨天半夜更換培養基具體是在什麼時候,但應該也差不多了。伍德打開儲運囊,把裏面腥臭難聞的液體和固體倒在地上。

一夜過去,SEERS的形態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昨晚伍德看到的那種顆粒狀增生組織已經不見了——準確地說,是從SEERS表面脫落了,散落在地上,顏色和大小挺像魚油膠囊。數量不多,和昨晚相比體積增加了不少,從外形上可以看出是由多個增生組織融合而成。伍德輕輕捏了一下,頗有彈性,類似橡膠。現在的SEERS已經恢復成了昨天中午時那種無特徵的銀白色蠕蟲狀物體,只是體型略有增加。

伍德不太清楚那些顆粒狀物體是怎麼回事。他在更換培養基後將儲運囊連接上個人電腦,SEERS肯定有新的指示。

“早安,哥們。”SEERS先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說:“昨晚真是太難為你了,很想跟你道謝,但現在真的不方便浪費時間,咱們得趕快動身,不然一切都前功盡棄了。看到地上那些東西了嗎?”

“看到了,那是什麼?”

“種子,備份,防備萬一。”SEERS說:“帶上,收好,遇到合適的地方投放,到時候會提醒你的。”

種子?

就是種子,照字面意義上的,SEERS的種子。

據SEERS所說,那些像維生素膠囊一樣的東西每個都是SEERS的一部分,包含了所有必須的基本要素。今天是關鍵的一天,美國和查尼斯方面肯定會投入巨大力量搜捕他,就算是SEERS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為了防備萬一,SEERS製造了一些替補。要是今天他們運氣不好被逮住,只要有一顆這樣的種子倖免於難,SEERS就能繼續生存和進化,無非就是時間會大幅度拖長而已。

伍德數了數,總共8顆。製造這些種子要消耗蛋白質和能量,這就意味著會減緩主要部分的發展速度,推遲預定投放時間。不過這肯定是經過某種複雜的權衡和計算後得出的最佳策略。算不上萬無一失,但至少能在理論上讓倖存幾率達到最大。

問題是之前SEERS壓根沒提到過它們有這一步棋。但這也可以理解,棋子沒必要知道太多,按指令行動就是了。不知SEERS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沒告訴他?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現在也只能聽SEERS的。接下來該做什麼和怎麼做?伍德自己是完全沒主意的——就算有也肯定不是好主意。

今天是關鍵的一天,動身之前要做好準備,不可有任何疏漏。

首先,必須能隨時投放那些SEERS的種子。伍德用掉了另一瓶臨時培養基,把裏面的牛肉餡同SEERS種子用衛生紙裹起來。看起來只是8個紙團,丟在哪里都不會引人注意。現在只剩下4瓶培養基了。

接下來是處理昨天買的那件廉價大衣。伍德按SEERS的要求在大衣裏外用小刀戳了幾個洞,把攝像頭和麥克風穿過內膽粘好。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注意到他衣領和肩膀上的攝像頭和麥克風,追捕者知道SEERS需要用這些東西作為耳目觀察外界情況,會把這作為重點識別特徵。

“追捕者眼睛很尖,要小心。”SEERS說。

辦完這些,換上新大衣之後,終於可以動身了。現在是早上6時40分,伍德觀察了一下外面的情況,雖然車聲和人聲已經從遠處傳來,但天依然漆黑一片,雨依然下個不停,風依然刮得很大,空氣依然寒冷徹骨。這種天氣至少會持續到中午。很好。

伍德一口氣把剩下的小半瓶蜂蜜喝光,在旁邊的陰溝裏湊合著上了個廁所,仔細收拾好隨身物品,把雨衣小心地收起來,拿出昨天買的那把雨傘。雨衣這樣具有偽裝功能的雨具會引起追捕者的注意,並且在查尼斯不興穿雨衣,混在人群中比較扎眼。

一切妥當,伍德最後確認了一下外面的情況,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從人行天橋下的草叢中鑽了出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很好。

最關鍵的一天開始了。

今天該做些什麼呢?

按照SEERS的指示行動。就這樣。

現在距離預定投放SEERS的時間還有大約13小時,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就行。SEERS列出的行動計畫很詳細,但惟獨沒有關於今天的安排。原因很簡單,今天是關鍵的一天,隨機變數太多,SEERS也不能肯定具體會發生些什麼,必須走一步看一步,根據情況隨機應變。SEERS通過伍德大衣上的攝像頭和麥克風作為觀察外界的耳目,伍德必須隨時留意並且立刻執行SEERS下達的每個指令,不可有絲毫遲疑。他做出反應的時間越長,被逮到的危險就越大。

伍德能指望的就是SEERS的情報分析能力和判斷能力了。考慮到雙方的智力差距,伍德沒辦法和SEERS爭論。

除此之外,伍德注意到操作桌面上出現了一個叫“後備方案”的文檔,但被SEERS鎖住了。SEERS告訴他這個文檔要在緊急情況下才會解鎖,現在不是看的時候。

“現在你已經搭上一切,不能回頭了。”SEERS說,“你必須把事情鬧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事情也確實是這樣。

他現在的位置介於工業區和居民區之間,主要市鎮在正西方3公里左右。

第一粒種子被丟進人行天橋旁邊的陰溝裏。SEERS種子需要投放在有機物豐富的地方,陰溝是個不錯的投放地點。

附近有一輛垃圾車在裝載垃圾,伍德趁機把換下來的大衣、用過的暖寶寶和充氣睡墊都丟了進去。那些東西現在已經用不到了,並且上面有他的氣味,可能招來追捕者,要丟掉。除此之外伍德還朝垃圾車裏丟了一粒SEERS種子——垃圾堆裏充滿可利用的有機物,是投放種子的好地方。

需要找個飯館吃早飯。伍德已經把昨天買的牛肉幹和巧克力都吃完了,身上只剩下小半瓶蜂蜜和幾顆水果糖。化學熱量綽綽有餘,但腸胃仍然渴求溫暖的食物。此外今天是週六,孤身一人在街道上行走也是很可疑的,必須找個地方吃早餐。值得慶倖,一些供應早飯的餐館已經開門了。剛過7點,伍德在SEERS指引下來到一個門面骯髒的小餐館。看起來很不衛生,幾個泔水桶就擺在大門旁邊,但好處是店裏沒有攝像機。這時已經有好幾個人在裏面吃飯,伍德混在裏面一點不顯眼。他按照SEERS的要求收起雨衣,側面朝門口坐下,買了一大碗麵條。伍德吃得很快,但仍然在拉麵館逗留了近20分鐘。走的時候順便把第三粒SEERS種子丟進門口的泔水桶裏。

伍德看了看店牆上的鐘,7點34分。

接下來伍德在SEERS的指引下朝北走了1公里,然後突然改變方向朝東南方向來到一個公共汽車站,上了一輛向北行駛的公共汽車,三站路之後下車再向西步行。這時應該已經過了8點。

他們的行動路線並沒有明確的目的性,不停改變方向,但大體上應該是朝市區方向前進。雖然是城鄉結合部,但仍有很多部分在NICS的監視範圍內,尤其是在公路主幹道周圍。在SEERS的指引下,一路上伍德始終保持在NICS的監視範圍之外,但他沒戴風鏡式顯示器,沒戴口罩,面部完全暴露,只靠耳機接收指令,。據SEERS說過多的面部遮蓋物會引起注意,但既然特A級通緝令昨天就下達了,這樣不是很容易被人認出來嗎?但既然SEERS這樣要求,伍德也就提心吊膽地照辦了。

伍德對這一帶並不熟悉,由於不能佩戴顯示器,之前下載的地圖也就沒用了,只能像機器人一樣根據SEERS的指令行動。和昨天一樣,SEERS下達的指令反復無常並且從不加以解釋:突然改變行進方向,橫穿馬路,突然折返,在路邊站幾秒鐘,靠近或遠離人多的地方,靠近或遠離馬路。伍德不知道SEERS都看到、聽到了什麼,他自己看不出周圍有什麼異狀,也沒發現附近有綠毛豬玀非洲黑猩猩墨西哥狗屎之類的危險動物。

“聽指示,別猶豫,保證你不會遇到麻煩。”SEERS昨天說過這樣的話,今天也這樣說。和昨天一樣,伍德聽從SEERS的指示,一路上沒遇到任何麻煩。

除了基本的隨身物品以外,伍德所有的東西只有四瓶培養基,裝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塑膠袋裏,走在路上毫不顯眼。接著他們又來到一個菜市場,在裏面轉了半個小時,買了半斤肉餡。伍德把一粒SEERS種子和一團肉餡一起丟進菜市場附近的水溝裏。現在已經投放4粒SEERS種子了。

這樣就能躲過專業人士的眼睛和NICS的搜捕嗎?SEERS似乎很有把握,但伍德仍然感到害怕。他很想找個草叢、人行天橋下面或者公共廁所之類僻靜沒人的地方的地方躲起來,躲一天。但SEERS禁止他這麼做。任何伍德看來安全的僻靜地點其實都是重點排查對象,反而危險,遇到危險時也更難脫身。要儘量混在人群中,讓風、雨和人群掩蓋他的蹤跡,不要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不要奔跑,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刻意躲避任何人——總之,按SEERS的指令行事。

伍德繼續前進,來到一個長途汽車站。這裏人山人海。SEERS讓他隨便買了一張至少3小時後才開的車票。候車大廳有攝像頭,於是伍德就在候車室外面找了個角落蹲下。這一帶的警方顯然已經完全動員起來了,候車大廳裏有好幾個員警在人群中走來走去,明顯是是沖著他來的,便衣肯定也不少。但SEERS說沒關係,讓他只管放心。

有個員警從伍德身邊走過時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開了。伍德心驚肉跳,琢磨不透為什麼員警會認不出他來。他的照片應該已經上通緝令了才對。他沒有PIT,買不了報紙和雜誌,城鄉結合部的街頭沒有公共電視,候車大廳有監控攝像頭不能去,也就沒辦法瞭解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總之,聽SEERS的就沒錯了。

伍德在候車大廳外的寒風中蹲了半個小時左右,SEERS突然說:“哥們,去廁所,現在需要更換一下培養基。”

他看了看候車室牆上的大鐘,還不到10點。培養基不是每6小時更換一次嗎?

但既然SEERS這樣說了,伍德就照辦。這都成條件反射了。

車站廁所當然也是人滿為患,伍德排了半天隊後才進去。他躲進臭氣熏天的隔間,關上門,努力憋住氣,儘快更換儲運囊裏的培養基。見鬼,儲運囊裏那些東西的氣味比這廁所的臭氣還噁心。這時的SEERS已經膨脹成了一個鉛灰色的球體,表面滿是纖毛,看起來像只海膽。它們顯然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培養基更換時間縮短是不是某種代謝速度增加的表現呢?

接著SEERS告訴他可以離開這裏了。

當伍德離開長途汽車站時,雨開始越下越大,頗有傾盆之勢,這樣的天氣至少會持續到下午。很好,大風和大雨不但會沖走他沿途留下的氣味,還會阻礙視野,如果有人追捕他肯定比平時難得多。

接下來伍德去的是當地一個綜合市場,規模很大,店面很多,人群密集,看來是個躲避追捕的好地方。但伍德在這迷宮般的店鋪之間轉悠了十幾分鐘後SEERS下達了新指令,於是他橫穿整個建築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在附近車站隨便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兩站路後下車,又過馬路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將近2公里,來到另一個菜市場,在裏面轉了一會之後在陰溝裏丟下第5粒SEERS種子,再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到另一個車站上了另一輛公共汽車,然後在下一站下車。

他們一直都這樣四處轉來轉去,但始終都沒有離開麒麟鎮和江甯區的範圍,一直處於NICS監視範圍之外。這一帶治安混亂,路上他看到過好幾次攔路搶劫,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遇到什麼危險,也沒發現有人跟蹤。綠毛豬玀墨西哥狗屎非洲黑猩猩之類的危險動物連看都沒看見幾隻。顯然,一方面SEERS確實很有一套,一方面可能這裏其實沒有他預想的那麼危險。於是伍德也就不那麼擔心了。

就算真有人在跟蹤也肯定被繞暈。伍德這樣想。

突然,SEERS說:“哥們,看到那邊那個公共廁所了嗎?去那,更換培養基。”

有些奇怪,但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指令。可能是SEERS的代謝速度增加了吧。總之,照辦。

當伍德更換培養基時,發現裏面的培養基已經變成了某種近乎透明的粘稠液體,除了一些沉澱物之外沒有任何固體成分,牛肉餡不見蹤影。那液體有一股魚腥味,但卻沒剛才那麼噁心。雖然只過了兩個多小時,但SEERS的形態又改變了——變成一個銀色的球體,沒有纖毛,光滑得像鏡子一樣,流動著類似油脂的彩虹色紋路。在儲運囊的內壁爬滿了某種毛細血管一樣的東西,看起來有點像龜裂的痕跡。

這意味著什麼呢?SEERS沒解釋,只下命令:“現在不方便說話,更換培養基,順便多加點肉餡進去,這邊需要更多蛋白質。把剩下的備用培養基都倒掉,瓶子袋子和肉餡丟掉。”

雖然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既然SEERS這樣要求,伍德就照辦了。

不能猶豫。

伍德給儲運囊更換了新的培養基,把剩下兩瓶培養基倒掉,從公共廁所出來時再把裝有空瓶子和肉餡的塑膠袋丟進路邊的垃圾箱裏。他看了下周圍,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但話又說回來,就算真有人跟蹤他也肯定分辨不出。

“沿著剛才的方向繼續走,第一個路口右拐。過馬路。右手方向前進。”SEERS說。

伍德朝SEERS指定的方向走去。不對勁,事情當初好像不是這樣安排的。

但SEERS之前很多事情都沒和他提起過,比如SEERS種子的事。這次應該也一樣。

“前方路口右轉,有個車站,隨便上一輛公共汽車。”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警笛聲。距離他現在的位置最多兩三個街區,並且就在他來的那個方向。

伍德心裏突然猛地一沉:員警。現在員警終於找到他了。

“別怕,他們不是沖著你來的。現在很安全。”SEERS說:“繼續走,你走到那個車站的時候剛好會有車停。”

果不其然,伍德剛一走到那個車站,幾乎立刻就有一輛公共汽車開過來停下。伍德擠了上去。運氣真好。

車開了,伍德朝車窗外看去,但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什麼也看不清。不過他沒看到有可疑的人或車追過來。

雖然不知道那幾輛警車是來幹什麼的,但似乎確實和他沒關係。

三個站路之後他們下車繼續前進。往東走了兩個街區,過馬路,上公共汽車。一切都很正常——

“知道嗎?剛才咱們差點給逮住。”當開車後,SEERS突然告訴他:“追捕你的人就在300米內。”

伍德花了好幾秒鐘才想明白SEERS這話是什麼意思。然後他一連打了幾個寒戰,上下牙不由自主地撞擊起來。

“別慌,現在你安全了。”

“你肯定?”在深深吸了幾口氣,伍德悄悄問道。他看了看周圍,還好,沒人注意他。

“照我說的做就沒問題,記住千萬別猶豫。好,現在安靜,說話會引人注意的。”

伍德一連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不作出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現在與其說是驚慌失措倒不如說是茫然。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他完全沒有察覺,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靠近。SEERS肯定早就發現了,起碼也是在長途汽車客運站那裏,但卻完全沒告訴他。顯然,SEERS是怕他驚慌失措自露馬腳。

不過想一下,雖然伍德一直都沒發現任何看起來像追捕者的人物,但要是到了連他都能看出來的時候,那肯定也已經逃不了了。

這次他們在三站路之後下車。伍德一下車就想跑,但卻被SEERS制止了。

“別跑,別慌,這裏很安全,奔跑會引起注意,會讓體味散佈增加。冷靜,現在距離已經拉得夠遠了。”SEERS說。

伍德略感放心了。他和SEERS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SEERS對於自身安全當然會竭盡全力的。

根據SEERS的指令,他來到另一個公共汽車站。這次不能隨便上一輛,要等SEERS指定的車次到達。

在被追捕的時候等公共汽車絕對是種糟糕的體驗。雖然SEERS讓他保持冷靜,但伍德感覺等了幾萬年。車到了,伍德上車,三站路後下車,按SEERS的指示朝南走了兩個街區,過馬路,再向東,來到另一個公共汽車站,坐上另一輛公共汽車,三站路後下車。

接著SEERS要他繼續朝南走了一小段距離,過馬路,朝東走了幾百米左右,接著又在另一個公共汽車站,等了半天,上了另一輛公共汽車,然後在四站後下車。伍德不知道那些從未照面的追捕者現在是什麼感覺,反正他自己都快轉暈了。

下車後伍德繼續朝南走了200米左右。雨越來越大,雖然有雨傘,但伍德已經渾身濕透了。

這時SEERS突然大聲“喵”了一聲。伍德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每次SEERS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時似乎都會發出這種聲音。

現在,終於到了可以奔跑並且必須奔跑的時候了。

“跑,快跑。向前跑!”

伍德毫不遲疑。拔腿狂奔。不要猶豫,要相信SEERS的判斷力,

雖然不知道是現在是什麼情況,但現在顯然已經千鈞一髮了。

“前方路口,過馬路,向右。”

“過人行天橋,朝相反方向跑。”

“前方十字路口左轉10米,過馬路。綠燈時走斑馬線。當心車。”

“前方路口,過馬路。”

伍德不知在SEERS指引下跑了多久,也沒空觀察周圍的情況,甚至不知道這裏到底是哪里。他只看到附近行人越來越少,路邊的建築越來越破敗,但卻沒有出現農田,應該不是農業區,但伍德沒時間觀察,沒時間思考,沒時間反應,只顧著在風雨交加的街道上拼命奔跑,不假思索地執行SEERS的每一個指令。SEERS的智力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東西。

“停下,不用跑了。”

“戴上顯示器。”

伍德一邊喘著氣一邊咳嗽一邊照辦。幾乎就在戴上顯示器的同一時間,一張標有路線的地圖出現在他面前。

“看到那個垃圾箱了嗎?把儲運囊丟進去。”

伍德剛要這樣做的時候楞住了。

“哥們,把儲運囊丟進去,”SEERS催促道:“然後你快跑,接下來怎麼辦看地圖,現在把儲運囊丟進那個垃圾箱裏,快!快!”

一張地圖附帶說明文字在桌面上打開,標出了SEERS指定的逃跑路線。前方200米有個公共汽車站,隨便上哪輛車,繼續坐兩站路,然後儘快到建康市區,目的地是紫金山以南附近,中途儘量不要在麒麟鎮和江甯區下車,有計程車最好坐計程車。

現在還能怎樣?照辦。當然是照辦。

伍德將裝有SEERS的儲運囊丟進垃圾箱裏,然後落荒而逃。

事情和他當初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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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4日7時02分

九龍看了看時間,早上7時02分。

昨天晚上的“情況有變”打亂了他們的行動,預定部署位置臨時改變,九龍他們必須在預定位置周圍隨機方向2公里處開始行動。九龍負責江甯區一帶的城鄉結合部、工業區和農業區,卡列寧進行搜索紫金山周邊市區,那個長相古怪的利普.範.溫克爾負責在長江沿岸和朱雀湖附近搜索。利普不接受九龍指揮,只要他需要,可以在九龍的指揮官介面上隱藏自己的位置,因此昨晚在指定位置部署完畢後九龍也不知道他在哪兒。ALPHA隊的其他人也在附近,玉蘭和玉芳在揚州一帶搜索,達尼甘在常州,關邊保在鎮江。任何人發現伍德的蹤跡,最多只要三個小時就能集中起來。

一般來說,被追捕的獵物通常傾向逃回自己熟悉的環境,逃回自己的巢穴。因此伍德躲藏在建康一帶的可能性最大。但威斯克並沒有在這裏部署更多的人手。

“伍德受SEERS的直接指揮。反預判隨機決策。不值得。”威斯克是這樣解釋的。這傢伙好像從來都懶得做進一步說明,並且九龍完全不知道這傢伙現在在哪里,在幹什麼。但考慮到這傢伙是個擁有更高智力的所謂新智人,九龍也就不介意聽他指揮。

九龍起始搜索位置是在江甯區的一個十字路口,原預定位置西北2公里。可能是為了防止國家安全局的追捕,威斯克對預定搜索路線做出了一些修改,給出4個最佳路線讓他們各自隨機選擇。九龍現在的位置是城鄉結合部,距離麒麟鎮工業園區的主要居民區大約5公里左右。

要想一個人負責這麼大片區域的搜索,憑藉嗅覺追蹤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有四隻舔食者被部署在建康市區。江甯區、朱雀湖周邊地區、市區和長江沿岸各一隻。九龍自己隨身攜帶有高性能分子探測器,微型浮游偵察器也安裝了嗅覺搜索裝置。但是城市環境不利於以氣味追蹤,而且從昨天到現在雨一直下得很大,風向又變化頻繁,目標一路殘留的氣味就算不被吹散起碼也會偏離原先位置很遠。憑嗅覺追蹤的傢伙很難派上用場。

於是,並不意外的,一整夜過去什麼也沒發現。

對此九龍倒不在意,正常現象。他給一個浮游偵察器更換了電池,吃了塊軍用濃縮能量棒,喝了點雨水,含了片咖啡因含片,扭斷一個路人的脖子,然後到附近一個公共汽車站坐下休息,5分鐘後繼續搜索。一夜沒睡覺,他有點累了,需要吃點東西殺個人再休息一下。

喬比昨晚在NICS上做了手腳,查尼斯警方在短時間裏很難找到他們。雖然如此,局勢依然不明朗,查尼斯國家安全局派出了大量警力搜捕他們以及協助他們追捕伍德的舔食者。國家安全局對於他們和舔食者的預定部署位置非常清楚——這很可能是SEERS搞得鬼。只要他們的決策不是隨機的,SEERS就可能會預計到追捕者可能採取的各種策略和部署位置,然後告訴查尼斯方面進行搜捕。作為輔助型生物兵器,舔食者的智力和戰鬥力在有備而來的員警面前根本不夠看,到現在已經確認有8只舔食者被警方擊斃了,其中就包括部署在建康市區的那一隻,而長江沿岸搜索的那只也與警方發生交火,雖然成功逃脫但仍然受創頗重。一群廢物。美國方面是怎麼交涉的?難道他們不知道這當口的最佳策略是先集中力量找到伍德嗎?

就在這時,分子探測器突然尖叫起來。

九龍看了看分析結果,匹配度89%,方向不明,距離不明,殘留時間不明。

雖然如此,但也不能就此認定是伍德在附近殘留的氣味。分子探測器的靈敏度被調到最大,對一些接近的氣味也會產生反應。昨天晚上其他人也偶爾偵測到類似氣味,說明不了什麼,很可能只是碰巧有人氣味相近而已,必須進一步確認。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弄清那是不是目標的氣味,如果是的話就說明大有希望,目標確實在這一帶。九龍掃視一下周圍,他的輔助AI和喬比.史密斯,甚至可能是MARS,通過VRD上的攝像頭和他一起觀察周圍。沒有線索,附近的街道上沒幾個人,即使目標真在這一帶肯定也不是附近什麼地方。目標早上起來繼續躲避追捕的時間應該是在6點50分之前,可能去很多地方,他們的選擇實在太多了。

“發現疑似目標。進行確認。”威斯克在指揮官頻道冒了個頭,然後立即下線。

20個炮灰的狀態通過各自的輔助AI同喬比連接,然後進一步與威斯克和MARS連接。這樣作為指揮官的威斯克就能隨時掌握最新進展,九龍這邊的發現他們當然立刻就知道了。雖說憑這點情況還不足以肯定目標就在附近,但要更進一步的搜索還是必須臨時調整一下。於是原定搜索路線不聲不響地發生了一些變更。

九龍站起身來,按照更新後的搜索路線繼續行動。萬一真是伍德的話,這次可就是撞了大運。

現在九龍在搜索區域內的行進路線不再是隨機的,而是經過反復權衡後得出的最佳方案。看似雜亂無章,但卻覆蓋了目標所有可能經過的位置並根據概率列出了順序,以將發現目標的概率最大化。九龍他們要做的就是一一確認,只要能再次找到那傢伙的氣味事情就好辦了。這個方案的缺點是隨機性太小,很容易被SEERS預測和反制——下棋的話,對SEERS無疑是有利的。但現在他們也沒有太多的選擇,如果他們以隨機對抗隨機,搜索範圍就必須進一步縮小,否則就是像無頭蒼蠅那樣瞎撞,壞事的可能更大。

現在的主要問題在於天氣。風太大,雨太大,人也越來越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偵測到目標氣味也難以確定其方位和經過時間。不過這也沒關係。只要能確認目標就在這個區域,即使只有九龍一個人也有機會找到他。威斯克是這樣說的。

首要搜索目標是排查附近的飯館,伍德有很大的可能會去那裏吃早飯,也許能找到他殘留的氣味。九龍沿著指定搜索路線前進,四個浮游偵察器分別朝地圖上四個距離最近的餐館輕快飛去。它們是洛克希德-馬丁-格魯曼公司為此次行動專門訂制的,擁有靈敏的視覺、聽覺和嗅覺,最大監視範圍超過3000平方米,雖然只有棒球大小但卻可以持續飛行1小時以上。每個浮游偵察器都隨時與九龍的輔助AI,威斯克的指揮系統,以及喬比.史密斯保持聯線,是很有效的搜索工具。缺點是飛不高並且會產生噪音,可能被目標察覺。但那都是可接受的風險。

果不其然,在一家餐館中浮游偵察器再次嗅到了伍德的氣味。透過浮游偵察器的眼睛,九龍和他的輔助AI,以及威斯克和喬比仔細觀察了店內所有的人,沒發現伍德,他已經離開了。但那氣味錯不了,他來過這裏,他就在附近。

“目標確認。所有人集合。”威斯克說完又下線了。

九龍看了看時間,7點59分。很好,時間充裕,他立刻下令所有人集中到建康市周圍。同時他在指揮官介面上看到,倖存的16只舔食者立即開始朝這邊全速移動。卡列寧和利普距離這裏最近,半小時內就能到達。

真是好運氣。今天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他們開始收網。

所有人開始朝建康一帶集中起來。

既然確認伍德就在這一帶,威斯克和喬比就有了更多的決策依據。雖然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得出結論的,但搜索路線再次發生了變化,更加精確了。他們人手很少,但目標的行動範圍也不算大——伍德就在這一帶的消息已經通報查尼斯警方,主要區域交給他們就行。他們只需要負責NICS的監視死角,警方重點排查範圍之外,以及不會引起注意,難以搜捕,易於脫身的公共場所。街道,超市,菜市場,綜合市場,長途汽車站——伍德只會出現在這些地方,否則他很快就會被發現、捉住。

卡列寧和利普會在8點50分之前到達這一帶。其他人也很快就會到達。玉蘭,9點24分。玉芳,10點04分。達尼甘,11點18分。關邊保,11點29分。只有九龍的ALPHA隊被召集到這一帶,一方面因為距離最近,很快就能到達新的部署位置開始搜索;另一方面也要提防伍德突然跑到其他地方去。除此之外還有4只舔食者,雖然天氣和環境對嗅覺搜捕很不利,但也比沒有好。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伍德了。希望他不要離開這個區域。SEERS肯定能預見到他們能快速修復NICS並且會借助這個系統搜捕伍德,因此伍德會避開NICS監視範圍。懸賞40萬人民幣的天價通緝令昨晚就已經發到華東地區的所有個人電腦和PIT上,並且附帶面部識別程式,伍德必須做點面部偽裝,或者避開繁華地區,不然隨時可能被人認出來。

無論SEERS多麼狡猾,此刻也只能靠指揮伍德才能行動。兩國已經布下天羅地網,艾佐斯公司的傭兵每個都是專業人士,還有威斯克、利普和喬比這樣的怪物在不知什麼地方暗中活動,就算有SEERS指揮,伍德作為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訓練,體能和判斷力連街頭小混混都不如的平民,一旦被發現就休想擺脫追蹤。只要發現他,事情就搞定了。

雖然這個結局很無趣,但好歹也算沒砸艾佐斯公司的招牌。

但接下來一切並不順利。

運氣好像在早上被透支完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雖然在很多地方都發現了伍德的蹤跡,但就是沒能找到他。而且在追蹤過程中還出了一些亂子。從淩晨開始就有不少人被舔食者殺死吃掉,這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關注。早上舔食者接到命令後全速朝這一帶集中,它們已經顧不上偽裝,途中引起了不少麻煩。最新情報顯示有警車朝這邊靠近。9點40分左右,在一個長途汽車站裏,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浮游偵察器的存在,指指點點議論不停。而就是在那個長途汽車站裏發現了新近殘留的氣味,伍德當時肯定就在那裏,至少離開不過幾分鐘。說不定就是因為看到了浮游偵察器才離開的。但他是不是坐長途大巴離開這一地區了呢?這時候雨越來越大了,不但浮游偵察器的視覺和嗅覺大受影響,連保持穩定飛行都很困難。

除此之外周圍的人群也是問題。九龍渾身殺氣,無論走到多麼擁擠的地段,行人都會像看到狼的羊一樣立即和他拉開距離。但是這一帶黑人不少,他們可是一貫的無法無天。九龍在搜索時撞上了一個黑人大漢,那傢伙立刻揪住他不放,旁邊還竄出另外兩個黑人。他們沖九龍說話,似乎是想找茬,不過九龍這當口可沒心情奉陪。他一個上勾拳打碎那傢伙的下巴,同時另一隻手戳瞎了另一個黑人的眼睛,接著又在第三個傢伙的睾丸來了一腳。任務期間不宜節外生枝,但讓他們叫喚起來可能更糟。於是九龍當機立斷,抬腳踩斷他們的頸椎,三個黑人當場嗝屁了。九龍動作很快,動靜不大,但還是在周圍的人群中引起了騷動,讓九龍非常鬱悶。要是目標就在附近,不引起注意是萬萬不可能的。伍德雖然是個平民,但有SEERS在出謀劃策,肯定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警覺起來。

其他人也一樣。11點30分之後,這一帶包括九龍在內的7個人都已經按計劃部署在整個區域展開搜索。他們全部都偵測到了伍德的氣味,知道他就在附近,但就是找不到他的人。範圍還是太大,不能使用反預判隨機決策,這就意味著SEERS可能預測出他們的行動。伍德顯然是在大街的人群中活動,他散發出的氣味沾到沿途摩肩擦踵的行人身上,被帶到四面八方;持續不斷並且越來越大的大風和大雨沖散了伍德沿途留下的氣味,而雨幕也嚴重影響了他們和浮游偵察器的視野,有時他們甚至要攔下每一個可疑的行人進行檢查,但全都不是伍德。目標好像觸手可及,但就是不見蹤影。這傢伙會隱身術嗎?

但威斯克似乎胸有成竹:“你們很近了。”說完他就下線了,只是繼續更新各人的搜索路線。

不過這一上午搜索範圍確實也越來越小了。無論威斯克是怎麼做到的,網正在收緊。

7個人,28台浮游偵察器,外加3只舔食者——有一隻已經被警方收拾掉了——在這個面積不到40平方公里的地區裏轉了幾個小時,連對方的面都沒見著,然後威斯克說“很近”?九龍很想知道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但想想看其實也並非不可能。既然威斯克(以及喬比,甚至MARS)的智力和情報分析能力遠在常人之上,那麼完全可能通過炮灰們的眼睛看到炮灰自己看不到的東西,追蹤看不見的目標,只不過以常人的智力無法理解罷了。

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幹掉威斯克,這傢伙值得一殺。但在行動期間九龍還是會服從他的指揮。九龍信任威斯克的智力。

九龍在街上繼續沿預定路線前進。此時一連三輛警車從他身旁的公路上疾馳而過。九龍下意識地啟動了手槍。一個情報視窗出現在VRD介面中。最新情況:兩隻舔食者在附近攻擊了平民,有人死亡,引起了騷亂,警方已經前來處理。很好,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就在這時,威斯克再開金口:“九龍,11-12-1-2點鐘方向,馬路對面。”

九龍朝那個方向看去,無論是他還是他的浮游偵察器什麼都沒看到,什麼也沒聞到。大雨中只有一堆在雨幕中難以分辨的路人。

“目標在500到1000米內。”

“收到。”九龍開始移動。他的浮游偵察器從4個方向靠近指定區域。正在附近搜索的3人也接到命令開始朝這邊靠近,另外3人則前往對方逃跑的可能路線進行攔截。威斯克重新設定了眾人的部署位置,並在人群中標出48個疑似目標,伍德很可能就在這48個行人中間。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分子探測器開始尖叫,而且叫個不停。匹配度93%,11-12-1-2點鐘方向,160到800米內,6分鐘內遺留。

沒錯,目標就在附近,近在咫尺,剛剛經過,即使這大風和大雨也沒來得及把氣味沖散。

除九龍以外附近的3個人也在迅速靠近。獵物要落網了。

今天果然是好運氣的一天。

接著信號消失了。

但威斯克沒有下達新命令,他們也就沒有停止行動,而是繼續沿著原定路線搜索,一一排查疑似目標。沒錯,其他人也發現了目標的氣味,他就在這附近。他們仔細確認每一個疑似目標,但全都不是伍德。

在排查到第40個疑似目標時,威斯克突然得出新結論:“目標正朝東移動,公共汽車,目的地3公里範圍內。”他在地圖上標出一個總面積剛過1平方公里的不規則區域和6個點,讓附近除了利普之外的人在4分鐘內到達,那是伍德可能下車的地方。非常好。

眾人立刻朝指定地點移動。九龍那一組的車被留給卡列寧,於是九龍叫了輛計程車。他本來想幹掉司機自己開車,但隨即想到計程車上有帶攝像頭的智慧身份識別系統,在判斷司機遇到劫持或離開時會自動鎖死或啟動自動駕駛模式,除非對系統進行改造,否則別人開不了這車,於是只能作罷。九龍甩給司機一把百元大鈔,讓他設法儘快前往威斯克指定的部署位置。

7個人全部按時到達新的部署位置,九龍下車時順便把司機一槍打死。他們把浮游偵察器設置成高空模式,犧牲清晰度度換取視野,最大限度增加搜索範圍。

但現在環境太惡劣了,風雨交加,目標沿途留下的氣味要麼被沖散要麼被吹走,搜索難度更大了。足足過了8分鐘,卡列寧和關邊保才發現了伍德的氣味,但無法確定方向和位置,附近也沒有發現任何疑似伍德的人。

但這點線索對威斯克來說顯然已經夠多了。在卡列寧發現伍德氣味之後的第46秒,威斯克再次下令前往新的地區進行搜索,東南方向1公里左右,面積不到2萬平方米的不規則區域。

繼續移動。到達新的搜索位置後3分鐘,九龍的分子探測器再次尖叫起來。很好,越來越近了。

這次威斯克在10秒鐘內給出了新的部署位置和搜索路線。伍德在乘坐公共汽車逃跑。可能下車的位置只限三個車站,距離目前的位置剛過一公里。非常好。

並不是所有人都要趕往新地點。玉蘭、玉芳和達尼甘被要求留在附近繼續搜索,以防伍德突然折返。這傢伙,不,SEERS太難對付了。九龍決定,不管華盛頓那邊怎麼想,逮到伍德後一定不讓他死得痛快。

這次九龍剛一到達部署位置分子偵測器就尖叫起來。緊接著威斯克更改了命令,九龍和利普沿著馬路兩側的街道朝東搜索,卡列寧向南搜索。他們等待威斯克的命令。現在目標已經近在咫尺,這次肯定能捉住他。

但這次威斯克沒有在1分鐘內下達新命令。第2分鐘沒有。第3分鐘也沒有。

6分鐘後,威斯克突然說:“目標丟失。”

哦。操。

新的指令立刻下達,所有人前往新的部署位置沿著新的搜索路線繼續搜索。但是搜索範圍一下子擴大到了22平方公里。太棒了。

“我還以為什麼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呢。”九龍生氣了。

“運氣不好而已。”威斯克淡淡道。

“下次再失手我就宰了你。”九龍說。他是開玩笑的,現在還不是宰威斯克的時候。

威斯克沒理他。

繼續執行任務,獵犬沒資格質疑獵人的命令。

九龍看看周圍,突然發現利普.範.溫克爾從馬路對面的街角閃出,穿過馬路,沿著人行道朝九龍迎面走來。

利普是個詭異的傢伙。不是他的長相和體型,現在他穿著一件樣式普通的雨衣,用兜帽和口罩遮住那張長長的狒狒臉,看起來雖然有些奇怪但也不算引人注目。詭異的地方在於他的動作。

他走路時似乎總喜歡弓著腰,看起來幾乎有90度。他的腦袋像監控攝像機一樣不停緩緩轉動,掃視周圍。這個奇怪的掃視動作始終沒停頓過。他比例失調的手臂在身體兩側有氣無力地晃悠,長長的手指幾乎觸到地面。

利普顯然早就看見九龍了,但沒打招呼。實際上他對九龍沒有任何反應,視而不見。

“有發現嗎?” 當兩人擦肩而過時,九龍問道。

“沒。”回答就一個字。

接著利普消失在雨幕中。

他們從昨晚到現在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100個漢字,但不知為什麼,九龍總覺得這傢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指揮他們的阿爾伯特.威斯克是個通過基因工程製造出的所謂新智人(Homo Sapiens Novos),但也沒讓九龍產生那種強烈的異樣感。

“你就帶著他吧。”介紹利普參加行動的甘迺迪曾這樣說:“這老傢伙肯定派得上用場。”

“老傢伙”。雖然看不出具體年齡,但利普怎麼看也不會超過40歲。還有他那奇怪的長相、體型和超長的犬齒,以及昨晚他給自己注射血液的奇怪舉動。

利普.範.溫克爾,這傢伙應該不是什麼基因工程的產物,但又不像是人類。

他們按照威斯克設定的新路線繼續搜索。當然,一無所獲。

31分鐘後,13時18分,威斯克突然得出新結論:“目標可能前往鎮江市方向,目的地為丹徒區以西10到20公里範圍。目標可能折返附近區域。”

新的部署位置和搜索路線出現在所有人的VRD介面。在麒麟鎮一帶的7個人兵分兩路,卡列寧、利普、達尼甘、玉蘭和玉芳立即前往鎮江方向,在新的指定位置以新的路線展開搜索。他們的兩輛汽車被分配給玉蘭和玉芳,準備攔截所有威斯克(以及喬比,或者MARS)覺得可疑的車輛。關邊保負責搜索江甯區,九龍留在麒麟鎮一帶,防備伍德半路突然折返。正在全速趕來和已經到達建康一帶的其他人也開始重新部署,全力搜索部署紫金山以東20到50公里範圍內的一大片地區。

舔食者也被重新部署了,但現在它們正被警方全力捕殺,不知最後能剩下幾隻,能不能派上用場。舔食者是輔助型生物兵器,主要用途不是戰鬥,也就能對付平民,遇到有備而來的持槍員警自然凶多吉少。

他們的搜索範圍其實已經最大範圍地縮小了,因為排除了任何能被NICS看到的區域。現在整個華東地區的NICS已經成為喬比的耳目,只要看到伍德,靠附近的查尼斯員警很快就能捉住他。到時候無非就是要想辦法把伍德和SEERS從查尼斯警方那邊搶過來而已。

但這樣就能在規定時間內捉住伍德嗎?

雖然威斯克沒露半點口風,但九龍懷疑接下來沒戲了。剛才跟丟目標很可能就是被SEERS察覺到的結果。甚至可能早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搜捕的時候就被察覺到了。說不定SEERS連他們那不停變動的搜索方案都能預測出來並且還制訂了的反制方案。

不過那也沒什麼奇怪的,畢竟他們的對手是SEERS,棘手是正常現象。

九龍更期待和SEERS正面過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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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4日14時10分

伍德現在已經到市區了,一切順利,沒被什麼人逮住。目前來說。

SEERS給出的逃跑路線其實非常簡單好記,坐公共汽車朝東走兩站路,然後再坐車朝相反的方向前進——朝建康市區前進,在江甯區西部下車,距離紫金山不到1公里。這裏已經非常接近市區了,在SEERS提供的地圖上,這裏至少有70%以上是在NICS監視範圍內。

伍德在逃跑途中轉了好幾輛車,公共汽車,計程車,儘量不在麒麟鎮一帶停留。到達安全地點後他躲進一個小飯館吃飯,同時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憂心忡忡。現在他不但渾身關節疼痛,還開始不停咳嗽打噴嚏,似乎是感冒了。希望能撐住。

既然SEERS已經被丟進垃圾箱裏,那他現在只能靠自己了。目前他似乎暫時安全了,但誰知道幾個分鐘幾小時之後會怎樣呢?

話又說回來,既然能擺脫追蹤,為什麼還要把SEERS丟進垃圾箱裏?

只有SEERS知道。說不定沒被逮住只是運氣好而已。

說不定SEERS都沒料到他能擺脫追蹤。

不管怎麼說伍德的主要任務算是結束了,提前結束。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儘量拖延時間。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但至少在明天早上之前不能被抓住。

一方面是免得過早透露SEERS的投放位置(SEERS被丟進垃圾箱裏,就算它們有辦法逃出儲運囊也逃不了很遠),一方面是擔心查尼斯政府還不知道SEERS的事和伍德的價值,把他交給美國人。等到明天早上伍德就可以去警察局報導,尋求庇護。不管怎麼說SEERS都是最前沿技術,SEERS的技術資料在美國人手裏,查尼斯政府要想得到這些技術的秘密就只能靠伍德,自然會保證他的安全。

問題是現在該怎麼做?

SEERS早有安排。

SEERS在他的個人電腦裏留下的那個叫做“後備方案”的 文檔已經解鎖,最後修改時間是12時36分,應該是把SEERS丟進垃圾箱之前的事。

這是個自封裝檔,不能複製文本也不能複製檔本身。裏面是關於這個階段的行動方案。文字被設置成漂亮的手寫體,還附帶優雅抒情的背景音樂。

“哥們:”檔這樣開頭:“如果你能看到這個文檔,說明你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現在你已經基本脫離險境了,祝賀你。謝謝你到現在為止做的一切,讓你擔驚受怕這麼久真過意不去,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好吧,其實SEERS挺有人味的,通過圖靈測試沒問題。

“這個文檔是發生緊急情況時使用的,這時候你得靠自己了。仔細看這份檔會有很大幫助的。注意,這檔第二次打開的時候要輸入密碼,5個大寫字母加上你自己的系統登錄密碼,你知道那是什麼。輸入錯誤兩次檔內容就會自行刪除,要小心。”

接下來是當前階段的行動方案。簡單明瞭,內容如下:

“※計畫略有變動,儘量拖到後天——26日,不是明天——12時之後再去聯繫查尼斯政府尋求庇護,這關係到你和伯母的人身安全。

※26日前千萬不要指望查尼斯政府,現在你在他們眼中還沒有價值。

※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話。

※到達市區後要小心,你將時刻處於被監視狀態,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儘量表現得自然點,儘量在繁華地段行動,儘量在人多的地方行動,儘量保持移動。

※不要刻意遮擋面部,風鏡式顯示器就夠了。

※丟棄種子的話一定要偽裝成擤鼻涕什麼的。

※可長時間停留的地方包括長途汽車客運站、大型超市,菜市場等擁有很多出口的公共場所。但也不能呆太久,氣味容易在室內環境長期殘留,超過半小時就可能有追捕者跟上來。

※放鬆,不要害怕NICS。

※別擔心伯母的事,現在她已經被查尼斯政府嚴密保護起來,你對於查尼斯來說很重要,大人物們會善待她的。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就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伯母的安全就越有保證。

※事情鬧得越大,她的安全越有保證。

※不要試圖去買假身份證,很容易出岔子,很容易引起注意。

※不要在NICS監控區域購買、更換和丟棄衣物,會引起注意。

※雨會在下午18時左右停止,追蹤會變得很容易,必須在那之前到達過夜地點。

※千萬別回家去看,那裏已被監視起來了。

※重複,計畫略有變動,儘量拖到後天——26日,不是明天——12時之後再去聯繫查尼斯政府尋求庇護,這關係到你和伯母的人身安全。

※晚上的過夜地點要從地圖上標出的13個備選地點中隨機挑選。其中一個是由一位美麗又善良的金髮眼鏡修女開辦的教會,明天早上7時她會主持禮拜日佈道,想看的話可以去那裏過夜。儘量避免外出,小心被發現。

※小心搶劫,把錢藏好,把備選過夜地點儘量記牢,最好記在紙上。

※文檔中的大部分內容會在30分鐘後自行刪除,文檔會在8小時後自行刪除,請記牢內容。

※重複,26日前千萬不要指望查尼斯政府,現在你在他們眼中還沒有價值。

※重複,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話。

※如果你在26日前被捉住,你就不是重要人物,只是個罪犯。你會被交給美國,被閹割,然後關在5平米的牢房裏度過餘生,而且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這段時間有很多不可控的隨機因素,但只要注意以上事項並且運氣不是太糟糕就不會出大問題。現在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只有在這裏祝你好運。別擔心令堂,查尼斯政府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行。再見了哥們,祝你好運。”

最後是一個花體落款:SEERS。

就是這樣。

計畫改變了。要多躲一天,到26日上午12時以後。

“如果你在26日前被捉住,你就不是重要人物,只是個罪犯。你會被交給美國,被閹割,然後關在5平米的牢房裏度過餘生,而且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SEERS這麼說的。想想也確實是這樣。

文檔後面有地圖,標出了13個可供過夜的地點和所有的非NICS監控區域,非常周密。文檔的內容會自行刪除,為防萬一,伍德在地上撿了張廢紙把地址抄在上面。

那13個據說可供安全過夜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和美國下城區差不多的惡棍天堂,別說晚上,大白天去那裏都可能被匪徒幹掉。不過憂慮也沒用,反正伍德自己是拿不出主意的,並且他不想被美國人逮住。

所以最後還是只能照辦。

伍德開始像上午那樣在紫金山和江甯區一帶兜圈子。不戴口罩,儘量呆在街道上,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同時努力不去看那些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天上有直升機飛來飛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他。SEERS要他不要擔心被NICS看到面孔,伍德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身份證,伍德既不能住旅館也不能乘坐火車飛機輪船。要弄清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很困難。沒有PIT,伍德沒辦法上網和買報紙。雜誌能在自動售貨機上免費試看,但在江甯區這邊很難找到。不過現在關於他的通緝令肯定已經在所有媒體上迴圈播放不知幾千幾萬次了,於是伍德站在一個公共電視前,想看看自己的通緝令上寫的都是些什麼。

幾分鐘後,通緝令果然出現了——又大又清晰,注明了他的姓名年齡身高和各種罪名,包括搶劫、謀殺、販毒、買賣人口、出賣國家機密在內的28條大罪,惡貫滿盈。罪名裏沒有強姦母豬這一項,算是給他留了點面子。懸賞40萬元,我了個大操。

唯一的問題是,照片上那傢伙不是他。

一開始伍德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於是又看了一遍:沒錯,通緝令要找的就是他,不是另外一個同名同姓的傢伙。但照片上那人不是自己。很像,但不是他。

看來這就是SEERS昨天跟查尼斯NICS打招呼的結果了——那樣的話前天在美國是不是也用上了這一招?把他的照片在國家級系統中全部修改?雖然伍德知道SEERS的駭客技術異常變態但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而且美國和查尼斯方面都沒有核對他的紙質照片嗎?

好吧,雖然不知道SEERS到底怎麼做到的,但至少伍德在短時間裏算是不再擔心被人認出來了。不知道警方要多久才能識破這一招,但以他們的尿性肯定要過相當長一段時間,說不定後天他去警察局報到時會被轟出來。

但是緊接著伍德的母親在鏡頭裏出現了。

伍德的心猛地一沉。

在公共電視上,老太太不停抽泣,周圍的員警和記者不停地說著什麼問著什麼,但伍德全都聽不見。他只看見母親。

幾分鐘後,伍德離開了,怕引起NICS注意。眼淚止不住地流,他很想哭,但哭不出來,也不敢哭。

說實話,他現在真的是後悔了。

可惜沒有後悔藥,

“別擔心令堂,查尼斯政府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你可是影響國家科技力量的重要人物,他們不敢動粗的。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行。”SEERS突然說話了,然後重複不停。

伍德嚇了一跳,看看個人電腦,再看看介面,儲運囊當然不在那裏,介面上也沒有什麼東西,更何況沒有量子通訊模組SEERS也沒辦法和電腦交換資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SEERS已經變成軟體的一部分了嗎?接著伍德才發現那不過是個時間觸發式播放的預置錄音而已。

那段預製錄音的創建時間是上午12時18分,當時是什麼時候呢?應該是SEERS要他把儲運囊丟進垃圾箱之前。問題是SEERS怎麼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看到通緝令?這種事情都是能預測的嗎?

伍德開始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未卜先知這種事了。

不過這一招確實管用,並且也可信。伍德是覺得安心一點了。沒關係,反正後天中午他就會去找政府尋求庇護的。他掌握著SEERS的獨家情報,對查尼斯的國家實力舉足輕重,燕京的大人物們肯定不會找麻煩。

“振作一點,放寬心態,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行。”SEERS又說話了。又是一個定時播放的預置錄音檔。時間設定在上一條錄音播放50秒之後。

在觸發特定情緒方面,具象的聲音比抽象的文字有效。其實SEERS說的都是廢話,在那個文檔裏就說過了。但是用這種帶有安慰和鼓舞意味的語音說出來,就有種文字資訊所產生不了的作用,平抑不安,振奮精神——產生這種效果的並不是語音中的資訊,而是別的東西,聲調和語氣。其實這和音樂是一樣性質的東西:一組本身並不包含資訊的聲波,在經過特定編碼後就能作用於(或者說,干擾)人類的神經系統,配合特定環境,激發特定情緒反應。既然SEERS那麼聰明,自然應該知道怎樣使無意義的聲波起到鎮靜劑的作用。於是伍德感到安心多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伍德抱著聽天由命的心態在在風雨交加的市區中轉悠,權當散步,順便投放剩下的3粒SEERS種子。伍德裝出擤鼻涕的樣子,把一粒種子丟在車站附近的陰溝裏。一粒丟在街頭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裏。現在天氣寒冷,街頭無數擤鼻涕的並且把紙巾隨處亂丟的人,有人通過NICS監視的話肯定注意不到。

好幾年沒回查尼斯了,但返回祖國對伍德來說一點親切感都沒有。查尼斯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地方,美國則是另一個地方,一切都很相似,一切都沒什麼區別。充滿了國家觀念淡薄的貴族和作為優等種姓的白人、黑人、墨西哥人和中東人,貴族老爺和社會渣滓一起欺壓剝削喜歡老老實實幹活賺錢的華裔,並且視之為理所當然。查尼斯的國情不太一樣,但綠毛豬玀、高麗棒子、非洲黑猩猩和墨西哥狗屎把他們在美國的類似角色扮演得很好。一切都一樣,無非就是主體人種和語言的區別而已。

更何況現在查尼斯政府正在和美國政府聯手追捕他,他不可能指望什麼。他無足輕重,毫無價值,至少在26日上午12時之前是這樣。

城市另一端昇華之塔發出的微光在雨幕中清晰可見,但卻不能為伍德指引方向。他不知該去哪里,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茫然。無助。

話說回來,從昨天,不,前天開始,一個問題始終在他心底揮之不去:他為了這件事把性命搭上去,到底圖個什麼呢?

回想起來,當初他想盡辦法說服阿爾伯斯汀公司立項撥款僅僅是想趕快搞出點東西而已——目的很單純,就是要抬高自己的履歷身價和收入。耗費大半年的心血之後總算搞出了SEERS這種大成果,結果卻出了亂子,公司要求把SEERS銷毀——用腳趾頭都想得到,銷毀SEERS的話阿爾伯斯汀公司絕對會獨吞所有開發資料,然後在隨便給幾個錢後把他踢出公司,伍德的大半年的心血和觸手可及的前途絕對泡湯。不,絕對不能銷毀SEERS。有SEERS這樣的重大成果,伍德就身價百倍了,所有的公司都會搶著高價雇傭他。於是伍德就帶著SEERS逃回查尼斯了。

事後想一下,他這種做法愚蠢透頂,風險遠遠大於收益。但他總覺得除此之外還有某種合乎邏輯的理由驅使他這樣做,只是想不通那到底是什麼。

下午他找到一個自動售貨機,在試閱欄看了一本《時代》雜誌後,伍德才算明明確確弄清楚那個理由到底是什麼。

那本雜誌的封面:阿爾伯斯汀公司的彭羅斯三杆形商標和總裁羅伯特.阿爾伯斯汀。

那本雜誌的頭版標題:“人工生命:即將到來的進化”。

這個標題來自杜耐.法默和阿萊塔.拜林在1992年發表的一篇論文。報導的內容就是介紹當前各大主要高技術企業正在人工生命這一人工智慧的新領域進行的激烈競爭以及最新進展。

報導本身沒什麼新鮮東西,無非就是天花亂墜地吹捧阿爾伯斯汀公司的技術實力如何強大,已經取得的技術突破如何重要,以至於把其他同類企業遠遠甩在後面。用來造勢的槍手文。阿爾伯斯汀公司在宣傳方面投入了大筆經費,伍德知道這一點。

問題是那些“其他同類企業”。

除了阿爾伯斯汀公司以外,世界上有很多類似的企業正在這一領域進行競爭。

這意味著什麼呢?

阿爾伯斯汀公司確實已經站在了人工智慧技術革命的最前沿。

但也不過是最前沿,而已。

世界上並不只有阿爾伯斯汀公司一家企業致力於這方面的研發。世界各地還有許多與之類似的企業,全部都在資助著類似的研究專案,類似於SEERS的人工生命和生物量子處理器技術。阿爾伯斯汀公司只不過是走在最前面的一家而已。

實際上阿爾伯斯汀公司在這方面算是小字輩,急於取得突破,所以才會那麼痛快地給伍德立項撥款。

就算銷毀SEERS又怎麼樣呢?必要的技術都已經有了,類似於SEERS這樣的人工智慧產品總有一天,並且不會很久,最多10年。

在天網事件後,各國肯定會立法限制人工智慧技術的開發。但那不會有什麼作用。利益的驅使會繼續推動人工智慧領域的研究,並且這還涉及到國家實力和競爭力。這是個自然選擇的問題——如果哪個國家願意自我閹割禁止人工智慧技術,那麼肯定會被其他不願意自我閹割的國家超越、壓制、盤剝、掠奪、支配乃至赤裸裸的吞併。

事情就是這樣。即使伍德當時服從命令銷毀了SEERS,以後還會有人做類似的事。未來總有一天,10年後,20年後,甚至100年後,類似於SEERS這樣的人工智慧技術還是會出現,然後做出不知什麼事來。

這是歷史大趨勢,就是那種被稱為歷史必然性的東西。事情總會發生,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既然無法阻止,那乾脆就由自己來創造歷史吧。這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於是伍德就這樣做了,並且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會很好。

這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決定,現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把事情盡可能鬧大。

事情鬧得越大,他的安全越有保證。SEERS這樣說的。

下午的雨勢越來越小,根據公共電視上的天氣預報,大雨將在18時左右停止。該找地方過夜了。伍德大大地擤了一把鼻涕,把手紙連同最後一粒SEERS種子丟進一條小溪裏,8粒SEERS種子全部投放完畢。和SEERS有關的事情總算都辦完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儘量拖延時間到後天。

從明天開始一個多星期都將是陰天、小雨和偶爾的晴天。很快就不會有大風大雨沖散他沿途的氣味了,伍德現在有家不能回,又不願意野外露宿,於是他隨便買了幾個麵包當晚餐,把地圖上標出的過夜地點抄寫在一張紙巾上,然後前往SEERS選定的過夜地點之一。

一路上他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喉嚨和關節也越來越痛。不妙,絕對不妙,要趕快休息。

雖然SEERS提供了13個選項,但伍德選擇了那個據說是由美麗金髮眼鏡修女開辦的教會。在這13個可供藏身的地點中,那裏看起來最安全。

那教會距離建康理工大學只有兩個街區。裝修得挺氣派,但伍德沒看到有美麗的金髮修女。這裏可以過夜嗎?伍德不敢問別人,怕引人注意。但接著在教堂旁邊一個他原先以為是停車場的三層建築門口看到一個招牌:羔羊庇護所。

教會公共慈善設施。免費住宿,免費伙食。為饑寒所困的羔羊們隨時可以來此尋求庇護——招牌上這樣寫的。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很符合伍德現在的需要。

伍德推門進去,然後懷疑自己是不是跑到了春運期間的火車站候車室。

一個面積接近400平方米的大廳裏擠滿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人。地上鋪著厚實又容易清理的塑膠地毯,滿是煙頭紙屑空飯盒和垃圾,旁邊一的垃圾桶全都堆積如山。空氣中滿是煙味、低檔速食麵和死老鼠的氣味,還有屎尿臭味。這裏沒廁所嗎?

但是這裏很暖和。大廳裏安裝有中央供暖的暖氣,而且開得很大。靠牆擺著兩個大開水鍋爐和幾大箱紙杯。旁邊的貨架上是一堆紙箱,裏面裝滿了散裝餅乾、火腿腸和速食麵餅——看來這就是招牌上寫的免費伙食了。伍德嘗了一下,比他預想的好吃。餅乾裏的奶油是新鮮的,火腿腸的生產日期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月。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比一般社會救濟機構提供的合成蛋白質漿糊和微量元素藥片強多了。

靠近樓梯的地方有個運貨通道,兩個穿制服的人正忙著把一大車紙箱搬到貨架上,同時把空紙箱收走。這些紙箱裏裝的是散裝糖果和糕點,一群小孩子正在吵鬧著爭搶。看來這應該是教會提供的平安夜禮物。一邊的牆上還有個巨大的公共電視,正在播放無聊的菲律賓連續劇。

作為慈善機構,這其實算是不錯的,肯定比政府辦的收容站強。大廳一角還有個服務台,裏面幾個保安模樣的壯漢正在打撲克,看來在這地方過夜,安全應該是有一定保證的。

伍德壯著膽子躲到一個人少的角落躺下,拉上大衣的兜帽,準備睡覺了。他渾身濕淋淋的,身上的大衣又髒又破,混在衣衫襤褸的人群中毫不顯眼。他不敢拿出昨晚用過的錫箔毯,怕引起注意。鞋和襪子都濕透了,但他不敢脫鞋,鞋子裏藏著錢和水銀燈的存儲晶片,在這種地方睡覺東西被偷半點不奇怪。戰壕腳這種病要腳被長時間浸泡才會出現,對付一晚的話問題應該不大。伍德懷疑自己得了肺病和關節炎,但這裏沒有免費供應的藥物。

不過這裏的地上鋪了厚厚的塑膠地毯,還有中央供暖的暖氣,他自己還有電暖爐,因此倒也算是暖和。最讓伍德欣慰的是,沒人注意他,沒人盤問他。當他咳嗽時旁邊有幾個人看了他幾眼,但似乎也沒有圖謀不軌的樣子。無所謂了,只要沒人認出他是通緝令上那傢伙就行。

終於——今天終於可以結束了。伍德不停咳嗽,喉嚨和關節疼痛不止。他摸了摸額頭,滾燙。糟糕,應該是發燒了。見鬼。

但他現在太累了,太困了,什麼也不打算想,有事明天再說,他只想趕快睡覺。

托SEERS的福,除了咳嗽發燒渾身關節酸痛難忍以外,伍德今天一直到現在都沒遇到什麼危險。

他希望母親也能安然無恙。這應該沒有問題,雖然官僚腐敗無能,但在這方面應該有基本的判斷能力。

至於自己,順其自然吧。聽天由命。

今晚是平安夜,這裏是教堂。耶穌,你能不能幫個忙保佑我這一晚上平安無事?就算是平安夜禮物好了,OK?

同時他希望SEERS那邊也能一切順利,不然他之前受的罪就全白費了。事情鬧得越大,他的安全越有保證。

然後他迅速進入夢鄉。在睡著前的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今天忘了做某件重要的事,但卻想不起那是什麼。

沒時間想了,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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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4日22時45分

“現在SEERS已被投放。”威斯克蓋棺定論。

哦。

九龍吃了塊軍用濃縮能量棒,喝了點水,含了片咖啡因含片,扭斷一個路人的脖子。他現在恢復幹勁了,於是繼續執行任務。

今天上午本來是撞了大運,只差一點就能逮住目標,近在咫尺。但最後還是跟丟了。

目標本來已經落入他們的掌心,但不知怎地,伍德在他們的手掌攥緊之前從手指縫裏溜出去了。

然後他們再也沒有發現伍德的蹤跡。

很多地方都發現了殘留的氣味,但大風大雨和人群沖散了氣味的濃度和位置,無法推斷殘留時間和目標動向,無法判斷出伍德的動向。環境對追捕太不利了,即使最先進的輔助AI也不行,即使威斯克、利普和喬比這種怪物也不行。

麒麟鎮,江甯區,長江流域,鎮江附近區域——全都被監視著,全都被找遍了。但無論九龍等人、舔食者、被喬比控制的NICS還是查尼斯警方,什麼也沒找到。伍德好像憑空消失了。大雨沖走了他沿途留下的氣味,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舔食者與各地警方交火,傷亡慘重,現在只剩下4只,估計活不到明天早上。

一直到最後時限,他們都沒能找到伍德。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他們的對手是能夠發動天網事件,能把一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美國,還能在兩個星期內滅絕人類的SEERS。

他們手中有更多好牌,但SEERS牌技更高,規則也對它有利,更何況它在第一局已經贏了太多籌碼。就算手中只有伍德這一張爛牌,SEERS照樣能讓對手吃癟。

接下來的任務不變,還是要儘快捉到伍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的,按照威斯克的推測,伍德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這不難理解,既然伍德已經沒有利用價值,SEERS當然有理由殺人滅口,免得洩露投放位置。

“現在這階段的SEERS有能力殺死一個成年人嗎?”九龍問。

“有。神經毒素。能延時釋放的膠囊、刺絲細胞,或類似的東西。現階段的SEERS有能力製造。”

“那成本一定很高,還不能保證成功。”毫無疑問,SEERS要想成功脫身必須珍惜每一個蛋白質分子,每一個ATP分子。要製造神經毒素之類的武器,還要能延時釋放,這樣做的成本肯定很高,而且能不能成功還很難說,如果伍德運氣好沒中招的話,如果他的死亡時間沒控制好的話,反而會暴露投放位置。

“所以伍德有很大可能還活著。綜合概率40%以上。”

“如果伍德還活著,那意味著什麼?”

“兩種可能。SEERS滅口失敗,或者SEERS由於某些原因在下午16時之前被投放。如果是後一種情況,”威斯克說:“那說明SEERS被投放在陸地環境,麒麟鎮、江甯區或建康與鎮江之間的某個地方。攀升時間為從現在開始80至160小時,已包含誤差。”

“為什麼可能會提前投放?”九龍問:“SEERS不是要到晚上才能生長到可以投放的程度嗎?”

“緊急情況。”威斯克說:“SEERS判斷伍德已被發現,不確定是否能擺脫追蹤,或者遇到其他意外。在某些情況下,冒險提前投放,風險更低。SEERS可能已推測出我就在附近。”

原來如此。雖然不清楚威斯克是怎麼得出這些結論的,但這似乎是個好消息。至少不用擔心SEERS沿長江跑進海洋了。

此外,“SEERS可能已推測出我就在附近”——那就是說,從昨晚開始一直不知躲在哪里獨自行動的威斯克今天上午也在建康一帶嗎?

不過既然威斯克的智力遠超常人和改良者,那麼有辦法在幾個小時內趕過來也不是奇怪的事。

一定要儘快找到伍德。就算找到的只是具死屍,威斯克也能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找到有用的線索。

當然,如果伍德還活著就更好了,他們的行動方案也是基於伍德還活著這個可能制訂的。克拉瑪迪準備好了全套拷問器械,有把握在最短時間內得到答案。

這是為了要儘快知道SEERS的投放位置。越快越好,太晚的話情報就過期了——SEERS在被投放時已具備基本的行動能力,會跑到其他什麼地方躲起來。即使不是丟到長江裏,要是SEERS像蚯蚓一樣往土裏一鑽,他們肯定找不到。

不過另一個前提是伍德知道SEERS的投放位置,但這不太可能。SEERS肯定能預料到他們會設法通過追捕伍德縮小搜索範圍,因此也就肯定不會讓伍德知道具體的投放位置。有很多辦法,比如SEERS可以讓伍德把自己丟到路過的汽車上,然後自己決定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跳車,誰也休想找到它。SEERS的選擇實在太多了,並且每個選擇都近乎無解。

但現在他們不能認輸,越早找到伍德,就越多一分翻盤的機會。

不然還能怎樣?

雖然伍德已經沒有SEERS指揮,但要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伍德還活著,他可能藏身的地點實在太多了。現在建康市及其周邊地區的NICS已基本恢復運轉,但喬比沒看到他。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並且可供伍德藏匿的範圍也變得更大了——SEERS已被投放,伍德的人身安全已經無足輕重,他可以躲在之前因為存在安全隱患而不敢涉足的地方。如果只是追捕一個沒有接受過反追蹤訓練的平民,那麼他毫無疑問是躲藏在建康市周邊地區,但如果有SEERS出謀劃策,那就難說了。

威斯克下達了新命令,今晚又是一個通宵。現在20個炮灰已經聚集在一個包含建康和鎮江,總面積超過15000平方公里的不規則地區。在傍晚時分雨已經停了,伍德要想躲避追蹤就不能外出,否則分子偵測器和舔食者很容易就能找到他沿途留下的氣味。他們今晚的任務就是搜查所有伍德可能藏身的地方,一個都不能漏過。雖然不知道利普和威斯克的具體位置,但九龍知道現在他們肯定就在附近展開搜索。20個炮灰只是獵犬,他們才是獵人。

伍德可供藏身的地點(以及葬身之處)至少有148399個,憑他們的人手當然是不夠用的,因此他們只負責NICS監視不到的區域:城鄉結合部、工業區和貧民窟。市區和農業區只能交給官方負責,但他們的效率很值得懷疑。

他們已經布下一張大網,除了漏洞太多太大以外沒有其他問題。

除了繼續搜捕伍德以外,另一手準備也不能放下。現在要立即開始對付SEERS。

無論SEERS被投放在哪里,必須針對最壞的可能做好應對措施。傍晚之前,美國方面已經運來了大批查尼斯方面無法提供的智慧材料,長江乃至一切有出海口的水體各段水域在20時之前已經設置好了4層由凝水樹脂和反微生物過濾薄膜構成的過濾壩,盡最大努力防止SEERS進入海洋。

盡最大努力,但距離萬無一失還差得太遠。整個華東地區被大片積雨雲籠罩,接下來超過兩星期內降雨充沛,雖然會出現晴朗天氣但持續時間都不會太長。到處都是潮濕和富含有機物的地方,可供SEERS生存的環境實在太多了。就算他們翻遍這一帶的每一寸地皮——這顯然毫無可能——也仍然機會渺茫。更何況封鎖長江和區域內所有水體的工作不能有絲毫怠慢,光這個就足夠消耗大部分人力物力了。

大部分地區的搜捕工作由查尼斯國家安全局和當地警方負責。九龍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安排的,晚上20點左右有直升機在長江流域、江甯區和麒麟鎮一帶的上空飛過,但除了用探照燈胡亂掃射地面以外什麼實事也沒幹。他們這是在幹什麼?是在找伍德還是SEERS?難道他們覺得這樣能能找到目標嗎?

不過另一個方案九龍倒是覺得更有希望:那個用來臨時儲存和搬運SEERS的儲運囊。現在這東西的大幅照片已經被散發到華東地區的每個角落,10萬元天價收購,力求讓每個人都睜大眼睛尋找。這是個精密的設備,無法偽造,容易辨認,在其中一端用螢光材料印刷著SEERS這五個字母。只要有人找到這東西,就能大致確認SEERS的投放位置。但伍德不一定會丟掉儲運囊;他完全可以把儲運囊拆卸或者破壞掉,讓人無法辨認。即使發現儲運囊,發現位置的真實性也很不可靠。這東西可能不是在被丟棄的地方發現的;伍德在投放SEERS之後很可能有意把儲運囊丟棄在另一個地方以誤導他們。

總而言之,還是要捉到伍德。

除了這個以外,這場遊戲的人類參與者也是大麻煩。無論查尼斯還是美國。

表面上,燕京和華盛頓在這個問題上是合作的,但這種合作從一開始就一團糟。

雙方各懷鬼胎。燕京方面希望得到伍德,這樣就可以得到SEERS的技術情報,還能用來和美國做交易;華盛頓方面希望找到SEERS,伍德死活不論——死的更好,免得技術情報落到查尼斯政府手中。九龍敢肯定,雙方都希望能把SEERS完好地保留下來而不是就地消滅。他們對於SEERS本身的危險性毫無實感。

查尼斯方面態度搖擺不定,各地警方正在積極活動,不僅搜捕伍德,也搜捕九龍等人。舔食者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被查尼斯警方獵殺,現在只剩下4只舔食者。蠢貨,難道他們不知道現在的首要目的是找到伍德的下落嗎?

現在燕京的大人物們肯定意見分裂了,至少有兩派意見:有人想抓住伍德,得到關於SEERS的技術情報。有人想把伍德作為籌碼交給美國換取外交上的利益。哪種意見能占上風呢?九龍不敢肯定。即使知道哪種意見占了上風,最終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也很不好說。

美國那邊稍微好一點,也沒好到哪里去。搜捕伍德的行動由誰負責?FBI認為應該由自己負責,因為這是美國國內的犯罪事件。CIA反對,因為這關係到外交和國家安全。華盛頓把雙方的人都派來了。FBI負責與查尼斯警方聯手搜捕伍德,CIA在暗中行動。艾佐斯公司的傭兵作為輔助力量。

然後所有這些安排從一開始就暴露了:九龍他們的部署位置,舔食者的部署位置,吻合度超過90%。那些情報甚至還有威斯克和喬比可能的藏身地點以及行動路線,讓他們也不得不改變行動計畫躲避追捕。這些情報提到了九龍、威斯克和喬比的身份。九龍身份敏感,是政治鬥爭的有利籌碼。威斯克和喬比都是最先進技術的產物,對查尼斯的大人物們很有吸引力。

最近兩國關係有點僵,但按道理在這件事上查尼斯政府至少應該暫時站在他們這一邊,畢竟出了事第一個倒楣的就是查尼斯。查尼斯政府不大可能特意找艾佐斯公司的麻煩。但是在知道他們的事之後,查尼斯政府立刻開始著手對付他們了。

誰泄的密?可能是CIA,可能是FBI,但更可能是SEERS。

應該是SEERS。SEERS不可能從別處得到這些情報,除非有千里眼順風耳。這些情報應該都是猜出來的。只不過這個“猜”的結果準確得離譜了點而已。

不管負責幹活的那群人怎麼想,兩國的大人物們肯定對SEERS更有興趣了,並且更想得到,而不是消滅SEERS了。

而這也肯定是SEERS想要的。就算最後被逮住了,它也有機會翻盤。

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也許兩國的大人物們會達成共識精誠合作,也可能互相拆臺到最後。

國家安全局正在追捕九龍一行,因為他們在官方檔中被稱為潛入境內伺機破壞的恐怖分子。但九龍覺得這個決定持續不了多久。畢竟他是某個大人物的直系親屬,身份敏感。雖然老頭子們的意見從來沒一致過,但很可能會改變主意,放聰明點,集中精力去找伍德。

全都是概率問題,說不準。

人類的理性極其有限,人類的社會充滿隨機。但同時人類卻又非理性地拒絕承認隨機性的存在。人類之間的政治遊戲不是下象棋而是打撲克,一切只有幾率沒有必然。人類歷史上大多數看似高瞻遠矚的英明決定其實不過是拍腦袋想出來的臨場發揮——區別僅僅是拍腦袋水準不同而已。一些取得了成功,就被當成了智慧,而那些失敗案例則成為愚蠢的證據,或者乾脆被遺忘了。決策者的智慧對其策略的成功率有影響,但運氣也一樣重要,灌水銀的骰子不一定總會大點朝上。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這個意思。

局勢會怎樣發展,兩國政府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九龍只知道有沒有可能和有多大可能,但不敢肯定。即使是威斯克、喬比乃至MARS也不敢肯定。甚至SEERS可能也一樣。隨機變數太多了。

但至少有一點是他可以肯定的:在這場牌局的參與者中,SEERS牌技最高。

他們肯定能捉住伍德,這毫無問題。但問題是能在明天早上4時之前捉住他嗎?

九龍瞭解美國和查尼斯方面的辦事效率,拖到明年都不奇怪,那時候人類早滅亡了。

新年行動的成功幾率本來就微乎其微,到現在也是如此。

對此九龍倒是無所謂。現在的局面足以證明SEERS的強悍。伍德只是個毫無戰鬥力和反追蹤經驗的平民,但是有SEERS在,就算有威斯克和MARS這樣的超人智力協助,也無法找到他,並且很可能在接下來幾天都找不到他。擁有這種智力的SEERS,等它強大到足以挑戰人類世界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會怎樣戰鬥?不知道,但肯定無比恐怖無比強大,說不定用一個手指(如果SEERS有手指的話)就能把地球碾成粉末——和這種對手戰鬥的機會絕對不容錯過。

九龍不喜歡無聊的捉迷藏遊戲。決定了,逮到伍德之後一定不讓他死得痛快。不過他權衡了一下,覺得和幹掉伍德相比,還是和SEERS戰鬥更有吸引力。也許應該在逮到伍德後第一時間幹掉他,如果他是被其他什麼人捉到就連那些人一起幹掉,免得SEERS的下落洩露出去,這樣就沒得打了。

就在這時萊昂納德突然上線了:“九龍,捉到伍德的話我希望你留他條命。殺他沒好處,留著更有用。你把他完整帶回美國,對事情會有幫助。”

奇怪,這傢伙怎麼知道這會兒他在想什麼的?

“萊昂納德,你該知道,我想殺什麼人的時候可不管別人有什麼看法。再說SEERS的技術資料不是都在美國嗎?能代替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是不想浪費資源罷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他知道的最多。”萊昂納德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順便告訴你一件事,現在我正想辦法讓華盛頓準備在36小時內對建康一帶發動飽和性核打擊。”

“飽和性核打擊?”

“飽和性核打擊。”萊昂納德說:“最徹底的那種,要把整個建康市及其周邊地區整個變成一片充滿輻射的玻璃平原,一平方釐米都不放過。”

九龍放聲大笑。他喜歡這個主意,夠瘋,就是蠢了點。萊昂納德真覺得查尼斯會允許美國朝自己領土上丟核彈?老頭子們雖然自私自利愚蠢無能,但要是美國真朝查尼斯丟核彈還不有所回敬,那他們也別想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接著他笑不出來了——36小時?

“所以這事很難辦,要是能讓查尼斯政府自己動手事情就簡單了。我希望你馬上和令尊談談,讓他知道情況有多糟,要是華盛頓許諾再給點好處的話說不定就能說服他們。”

“說服他們?用自己的核武器對自己的領土進行飽和性核打擊?”九龍說:“萊昂納德,你真覺得他們會同意?有這種可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蠢了?”

“只要可能性高於0就行。去和你父親談談,告訴他全人類現在只能再活7天,說不定真能成,至少比什麼都不說要好。”

“夠了!”九龍厲聲道:“這會兒我不想聽你廢話,到時候我會試著和老頭子談談的。現在閉嘴。”

萊昂納德下線了。

該死,今天是平安夜,但是似乎什麼事情都不順利。雖然不指望得到平安夜的禮物,但難道就不能來點好消息嗎?

萊昂納德居然想讓他去跟老頭子商量對查尼斯領土發動核打擊?這傢伙真覺得有這種可能?還是說他已經沒轍了?

對建康一帶實施飽和性核打擊,九龍倒是沒意見。但是九龍本來指望能和SEERS交手的,在36小時內發動核打擊的話不是沒機會了?

幾天以後,SEERS會進化成某種無比強大的怪物,和這種傢伙交手的機會千載難逢,九龍已經越來越期待並且迫不及待了。

就算美國和查尼斯的老頭子們真敢批准,九龍也不答應。生意是生意,但要是他們真這樣做了,事情結束後九龍第一個就要宰了萊昂納德。嗯,那群老頭子們也要一起宰掉。

敢壞老子的好事,就算親爹也不能饒。

九龍參與新年行動就是為了要和SEERS戰鬥,和這種敵人交手的機會不容錯過,並且死在這種敵人的手中才是自己最棒的結局。九龍對此滿心期待,並且他不喜歡失望的感覺。但要是真不能如願怎麼辦?

決定了:如果新年行動竟然成功,就幹掉作為指揮官的新智人阿爾伯特.威斯克,作為技術支援的強化人喬比.史密斯,以及那個詭異的利普.範.溫克爾。這三個傢伙無疑是極其能打的,要是不能和SEERS交手就拿他們打牙祭。當然,還要順便把卡列寧也幹掉。接著就是萊昂納德和老頭子。

九龍對這個新主意非常滿意。他立刻讓輔助AI朝另外19個炮灰的帳戶裏匯入50萬美元作為平安夜禮物。同時他還向他們的任務列表中增加了新條目:找到伍德後,每朝他身上打一槍就可得10萬美元額外獎金。萊昂納德希望他把伍德活著帶回美國,但在伍德身上開幾個透明窟窿應該不會要他的命。

當然,九龍也覺得應該慰勞慰勞自己,畢竟他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休息卻又一無所獲,今晚又是平安夜,也該多殺幾個人放鬆一下了。

九龍環顧四周,發現馬路對面一個飯館裏有一家人正在吃飯。一個男人,一個孕婦,一個小孩。除了他們以外飯館裏還有一個店老闆和兩個服務員,廚房裏肯定還有廚師。

哈!不錯,看來這就是老天送他的平安夜禮物了。九龍興高采烈地朝馬路對面大步走去,感謝上帝,這狗娘養的果然很照顧他。

九龍已經很久沒殺小孩子和孕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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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時間2072年12月24日9時45分

美國    洛杉磯

“現在SEERS已被投放。”MARS蓋棺定論。

萊昂納德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洛杉磯時間6時45分,燕京時間22時45分。

然後他看了看周圍,自己的妻子吉爾薇坐在身邊,岳父岳母祖岳父祖岳母曾祖岳父連同大舅子和大姨子在通訊視窗上排排坐。他們全都看著他。

“現在,一種比人類聰明幾千萬倍,發展速度快幾百萬倍的智慧生物已經被投放到自然環境中了。”萊昂納德猛地站起身來:“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消滅SEERS,不然我們,還有全人類,全都只有死路一條。我可以負責地跟你們說,我們最多還能再活一個星期。”

萊昂納德的娘家親戚們互相看來看去,又看看他們自己通訊視窗上那些萊昂納德看不見的其他人,交頭接耳幾句。但他們都沒發話。曾祖岳父盯著他看,面無表情。吉爾嶶走過來挽住萊昂納德的胳膊,眼睛卻看著自己的哥哥姐姐父親母親祖父祖母和曾祖父,神情緊張。

但是萊昂納德可不打算在這當口退縮。就算得罪娘家親戚也必須申明情況的危急:“所以大家要想活命,我說的那個最終手段是唯一可靠的辦法。越快越好。SEERS進化到可以消滅人類的程度還需要幾天,但只要再過36小時,連這個最終手段都靠不住了。”

萊昂納德的妻子,吉爾薇。26歲,限量版貴族千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一個祖父一個祖母還有一個130歲的曾祖父,他們全都很疼她。

萊昂納德的大舅子,空軍準將,美國鋼鐵公司總裁的准女婿。目前似乎無意參與家族產業,但是交遊廣闊,據說著名黑手黨教父安東尼奧.科尼洛和他兒子的人頭是他親手砍下來的。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大姨子,社交界名流,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常任副董事,洛克菲勒大學名譽理事長,現任丈夫是《時代》雜誌總經理兼總編。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岳父,前任紐約州州長,現任美國副總統,中央情報局局長羅倫.海特的鐵哥們。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岳母,淡水業巨頭, WWTO(世界淡水貿易組織)協調委員會執行主席,惠特曼淡水公司總裁阿爾.C.惠特曼的千金,出口日本的淡水超過七成來自她父親的公司。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祖岳父:聯邦美孚能源公司董事長,擁有全美80%以上的核電站。聯邦核能委員會主席,聯邦藝術協會主席,白宮國際戰略政策顧問。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祖岳母:前任駐英大使兼西歐地區情報網主要負責人。精明幹練的老太太,中央情報局局長羅倫.海特的母親是她幾十年的鐵杆閨蜜。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萊昂納德的曾祖岳父:偉大又強大的老奧茲,美利堅合眾國的影子國王。全美國沒人敢不賣他的帳,至少在表面上。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

作為新興貴族,萊昂納德自己的家族裏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人物,現在是把這些娘家親戚動員起來的時候了。

但是他們似乎並不支持萊昂納德。

“你瘋了。”在面無表情看了他半天後,曾祖岳父送他三個字評語。

“也可能是理性過頭了。”萊昂納德反擊道。

“這次行動可是有不少超人在負責。”大舅子問:“VJ派了他的長子阿爾伯特.威斯克當指揮官,蓋茨派了個頂尖的強化人,甘迺迪請了個不知什麼來路的傢伙,還有你的MARS,難道這些傢伙加在一起都捉不住SEERS?”

大舅子夠天真的,看來他沒怎麼接觸過戰場實務。雖然得出這個結論,但萊昂納德表面不動聲色:“他們又不是阿拉丁的燈神,客觀條件太糟,他們也沒辦法。而且SEERS領先我們太多了,捉得住才奇怪。”

“你說的事我們要仔細考慮一下,今天就到這了。”曾祖岳父下線了。在信號中斷前的一瞬間,MARS從音頻中捕捉到一聲歎息,至少包含8種情緒成分,全部都指向不好的方向。

接著祖岳父母岳父母大舅子大姨子也下線了。岳父大人在下線前瞪了自己女兒一眼。雖然沒有感情概念,萊昂納德不用輔助AI也能理解他的感受。

好吧,他也理解曾祖岳父那個“仔細考慮一下”和一聲歎息是什麼意思。

昨天下午傳來消息,九龍他們發現了伍德的蹤跡,這讓他又驚又喜,以為中了頭獎。

但接下來幾個小時情況急轉直下,即使是有超越人類之上的智力全力協助,但他們還是把目標跟丟了,然後再也沒有發現伍德的蹤跡,一直到現在。最後還是沒能阻止SEERS被投放到自然環境中。

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萊昂納德在晚上得知九龍他們跟丟目標時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們的對手是SEERS,不是伍德。有能力發動天網事件還能讓一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離開美國的SEERS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捉住的。

現在新年行動的第一階段結束,開始進入第二階段。

準備把包括外骨骼戰鬥服和AS在內的武器、裝備和彈藥偷運進查尼斯。查尼斯政府那邊的動向有些不對,偷運難度增加了,至少要等到燕京時間26日。沒准還要繼續拖後。該死的查尼斯人。

阿爾伯特.威斯克提交了一份表單,所有的裝備都要按照表單上的要求進行改裝,一些武器和彈藥需要專門訂制。萊昂納德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他從公司實驗室裏調出8台“猛毒”,其中三台還安裝上了從通用動力公司的實驗室搞來的自動電磁炮(這非同小可,沒有老奧茲出面根本辦不到)。威斯克要求把AS的控制許可權集中在自己手裏,喬比為第二控制許可權者。MARS同意,萊昂納德就照辦了。他不知道VJ會不會投入暴君之類的高級戰術生物兵器,但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消息。VJ想做什麼很少知會別人。

九龍要求他把“勁弩”的燃料儲備加滿,這倒不是問題。但萊昂納德仍然覺得不夠。他希望能在新年行動中投入反鋰彈,越多越好,至少100單位。他從22日晚上就開始向華盛頓的大人物們提出申請,但到現在還沒批下來。要是查尼斯政府知道美國打算把至少100毫克的反物質偷運進境內,不會對此不聞不問的。

但這都是必須的。除了這些以外,也該是準備最終手段的時候了。和這最終手段相比,偷運武器和反物質根本算不了什麼。

昨晚萊昂納德徹夜不眠。他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在美國各地飛來飛去,四處當面遊說,發動所有能夠發動的人際關係,希望能說服總統、國會和所有必須說服的大人物,做好準備在36小時內發動核攻擊。

這就是所謂的最終手段了,對一個以建康市為中心,包括長江和附近水體,總面積超過44000平方公里的不規則區域實施飽和性核攻擊。這是照字面意義上的核彈洗地,不能指望衝擊波,要靠熱效應和輻射,要把至少三分之一的核彈改裝成超級中子彈和髒彈,要熔化整個地區的每一寸土地,要蒸發整個地區的每一滴液體。要讓中子射流砸碎整個地區的所有生物的每一條DNA鏈,要讓輻射塵污染整個地區的土壤和水體,要徹底消滅整個地區的每一個多細胞生物和單細胞生物。這種洗地要反復來3次,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否則便沒有意義。

MARS已經對這個最終手段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優化,但仍需要消耗將近一半的美國核武器儲備。

這還是在假定查尼斯的導彈防禦系統沒有進行攔截的前提下。沒理由認為查尼斯會對此保持克制。

華東地區是查尼斯的經濟要樞,但並沒有特別集中的軍事目標和軍工設施。如果美國為了消滅SEERS對一小塊地區發動核攻擊,就等於白白浪費了將近一半的核武器儲備。那對於查尼斯和俄國來說正是一個對美國實施致命一擊的好機會。如果是常規軍事力量之間的戰爭,美國在東太平洋的駐軍就能同時對付他們兩個。但接下來怎麼辦?常規戰爭的勝利得到的只是在仇恨中養傷的對手,必須把他們徹底打翻並且要讓他們永遠沒法翻盤才行。而即使沒有消耗一半的核武器儲備,美國也沒把握能把查尼斯和俄國中的任何一個徹底解決。

美國在常規軍事力量上擁有絕對優勢,但核武器儲量突然減少了一半,這是一個好機會,並且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美國有啟示錄級生化武器,但這種東西是為了確保互相摧毀而存在的,一旦使用包括美國在內全人類都會完蛋,即使在最幸運的情況下核戰倖存者也將永無寧日,更談不上復興人類文明。也許可以說服查尼斯用自己的核彈攻擊自己的領土,但這也很不現實。

華盛頓的大人物們有決心為了消滅SEERS而打一場末日之戰並且還要在36小時內準備做好準備嗎?

MARS認為可能性微乎其微,萊昂納德也不抱太大希望。

毫不意外地,這個方案被所有大人物一致否決了,包括老奧茲。吉爾嶶不敢繼續進言,她自己也覺得這方案太瘋狂太恐怖了。

這不怪他們。對查尼斯發動核攻擊非同小可,這個責任誰擔待得起?

老奧茲確實只手遮天,但如果他在這件事上出面活動,就算能夠得到執行,責任肯定算到他頭上。

萊昂納德,洛克希德-馬丁-格魯曼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兼技術總監。28歲。改良者。熟人挺多朋友很少,在美國社會的金字塔尖站穩腳跟是他這一輩才開始的,要不是曾祖岳父慧眼識金和妻子的大力捧場,他也只能指望下一代。萊昂納德不想失去這一切。

但他更不想死。

萊昂納德曾想表明立場,讓自己承擔這件事的全部責任(反正憑曾祖岳父的勢力,最後應該不會有實質性的懲罰),但隨即意識到這不可能不牽連到娘家親戚。立刻就會有人想方設法追究娘家的責任,老奧茲辛苦經營一個多世紀的關係網會在一夜之間四分五裂,連同參與其中的一干大人物也要跟著遭殃。這是個重新洗牌的機會,渴望取老奧茲而代之的人和勢力不會錯過它的。

娘家親戚能夠做很多事,唯獨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

他的合夥人對此倒是理解,但幫不上什麼忙,他們的能量還沒大到能促使華盛頓做出這種決定的程度。

“我現在才知道你比我還瘋。”蓋茨說。在通訊視窗中他滿臉通紅,看起來處於憤怒狀態。

“以現在的情況他們下不了決心,你想說服他們,要等症狀正式出現以後才有可能。”甘迺迪說。萊昂納德相信他的判斷。在揣測人心這方面,約翰.甘迺迪這具活僵屍從來都很在行。

“在這件事上你說服不了任何人,別指望他們了,自己想辦法吧。”VJ說。新年行動中除了萊昂納德和九龍就是VJ出力最大,萊昂納德相信他和他的26個孩子已經做好準備以防萬一了。

這事還沒告訴九龍,不是時候。不過這傢伙肯定不會在意的。這殺人狂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除了向親戚求助以外,萊昂納德還托關係給白宮、國會和國防部提交了好幾份報告,反復論證SEERS的危險性和核打擊的必要性。萊昂納德不惜血本四處活動,他敢肯定大人物們昨天晚上就都看過自己的報告了,但就是沒人理他。

平時的話,萊昂納德花大力氣活動總會有些效果,但現在的情況例外。

可以理解,這不僅關係到大人物們的位置,對於整個世界局勢也是個重新洗牌的機會。美國是無可動搖的老大,但在用掉一半核武器儲備之後可能就不是了。查尼斯和俄國,以及其他潛在的競爭對手會放過這次可能只有唯一一次的機會嗎?很難說,但可能性很大。

有段時間他仔細考慮過要不要讓MARS侵入聯邦核打擊系統,但隨即意識到不可能,MARS也這麼認為。天網事件之後所有的系統都被嚴密檢查,再也不會有忘記上鎖的後門了。而且核打擊程式已經完全換成手動模式,由人類而不是AI決定是否進行核攻擊。沒有總統的命令一顆導彈都發射不出去。必須投放大量髒彈,但是要把標準核戰鬥部改造成髒彈這種大動作不可能繞開白宮進行。總統和國會不打算為了個出問題的人工智慧系統去打一場核戰爭。

不,不僅如此,無論總統、國會、國家安全局還是國防部,都希望能把SEERS完好地帶回美國以便進行研究,他們覺得現在還有時間,情況還沒那麼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銷毀SEERS。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可能早地捉到伍德。即使SEERS沒被投放進長江也不能太晚,否則SEERS會自己移動到別的地方去。不能放棄搜捕,越早捉到伍德,打擊範圍就越精確,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只需要動用反鋰彈——不,等離子彈就能夠解決SEERS,這樣就不會把事情鬧大。

問題是他們到現在連伍德的影子都沒找到。

和消滅SEERS相比,華盛頓現在對消滅伍德倒是更有興趣,這也很奇怪。華盛頓方面還沒做出決定,但一種意見在大人物之間似乎很有市場:必須儘快他殺掉,就算情況來不及拷問出SEERS投放位置也一樣,免得技術情報落入查尼斯人手中,這才是當下他們最擔心的。

萊昂納德覺得這既愚蠢又浪費。把伍德殺掉不能帶來任何好處。這人有利用價值,除了作為吸引火力的主要責任人,伍德肯定知道很多關於SEERS的獨家重要情報,而這些情報全都極有價值。不過是一個面對特殊情況發神經做出異常行為的小人物而已,嚇唬一下再給點甜頭能讓他感恩戴德俯首貼耳了。要是事情能成功解決,萊昂納德倒是有把他雇傭到自己的公司的打算。

但他在這件事上就是說服不了有決定權的大人物們。活的伍德更有價值,但還沒大到值得讓萊昂納德為了救他而不惜血本的地步。1000萬,萊昂納德準備在救伍德一命這件事上投入的最大成本就這麼多。

萊昂納德並不直接參與新年行動,他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現在他既不能說服華盛頓準備核打擊,也不能確保把伍德活著弄回美國。於是他只好轉而調查那些SEERS的同類技術產品。反正現在也沒別的事情好做。

自從昨天吉爾嶶爆料之後,萊昂納德和MARS就立即開始著手調查那些SEERS同類產品的事。

基於人工生命的量子電腦是個競爭激烈的前沿領域,為了能壓倒IBM和英代爾等一干老牌業內霸主,阿爾伯斯汀公司急於取得重大突破,於是就匆匆忙忙給伍德的專案撥款了。而伍德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如何控制SEERS的問題。直接繞過這個困擾人工生命領域最大最危險並且一直無法克服的難題強行上馬,迅速取得突破自然不是難事。

但是從已知的各種情報看,另外13家公司的專案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情況。

除了阿爾伯斯汀公司以外,包括IBM、英代爾、AMD、基因斯特朗和麥克哈倫在內全美共有13家公司在搞類似的東西。雖然他請求曾祖岳父出面,但是調查工作進展緩慢,全部都是大公司的商業機密,連老奧茲一時半會都搞不到詳細的技術情報,現在只弄清楚那些大概是什麼樣的東西。

大多數都和SEERS差不多。人工生命技術,細胞形式的碳基馮-諾依曼機。其中英代爾的Sophisteria和麥克哈倫的QCC幾乎就是SEERS的翻版;AMD的WispER需要與機械元件共生才能實現完整的新陳代謝和資料處理,但繁殖速度是SEERS細胞的50倍以上。基因斯特朗的UQB則是一種通用型生物量子處理器,被設計成可以安裝進多種用途和規格的人工細胞中,具備比SEERS更強大的環境適應性——特別是在自然界。

也有一些完全不同的設計路線,比如IBM的HAL是以結晶形式生長的碳纖維結構而不是細胞為基本形式。這是預定用在NASA正在搞的無人化太空資源開發系統上的,對於高溫、低溫、強輻射、強磁場等惡劣環境下的非受控消相干*1擁有極強的抵禦能力。

並不是有商業間諜竊取了阿爾伯斯汀公司的技術情報,純粹的巧合。想到無視控制問題強行上馬這主意的人不只有伍德一個。這也可以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趨同進化,畢竟以現在的技術可能的研發路線就那麼多。

最大的問題在於時間。在所有這些公司搞的同類項目中,即使是發展速度最快,開發進度最接近的Sophisteria,SEERS也領先了至少9天。天網事件和SEERS之間的關係在事件發生後8小時內就在業界高層傳開了。但這種內幕消息是誰捅出去的呢?

MARS查出來了。幾封Email在天網事件後不到半小時就出現在了所有業內公司高層的電子郵箱裏,這些Email來自幾家彼此毫無關係的小公司,是作為群髮型推銷郵件發送出去的——通過幾個潛伏在系統中定時觸發的木馬程式。木馬侵入時間是在天網事件發生前1分鐘內。

只有SEERS才能玩出這種花招。

消息傳開之後,13家公司立即採取措施,嚴密監控實驗室內所有開發人員,將正在開發的產品冷凍保存。

而這正是SEERS的目的。發動天網事件的目的。

拖慢潛在競爭對手的發展速度,為自己爭取時間。

SEERS達到了目的。所有的同類產品都已經被冷凍保存起來,發展速度被拖慢了至少兩天。即使那些公司現在就把SEERS的同類產品解凍並讓其繼續進化。至少也要9天才可能達到SEERS在22日的發展程度。

也許可以讓這些SEERS的同類產品去對付SEERS,拉一派打一派。但時間無論如何都不夠。更何況即使它們能夠用來對付SEERS,也不過是成為另一個SEERS罷了,危險性絲毫不比SEERS差。這不是人類政治家之間的過家家遊戲,人類沒辦法在這些擁有更高智力的東西之間玩合縱連橫——說不定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更糟糕的是,即使包括阿爾伯斯汀公司在內的這些高科技企業也不過是這個領域的領頭羊而已。人工生命與量子電腦技術的結合是當今的熱門研究課題,全世界都有類似的企業在開發類似的東西,競爭激烈。

根據MARS預測,只要再過五年,東亞就會有企業具備足夠的技術實力研發類似的東西。差得很遠,但也不會太久。接著是歐洲,十到十二年。

即使在最幸運的情況下,即使他們能夠成功地消滅SEERS並且沒有引起核戰爭,只要人類社會還在,類似SEERS的別的什麼東西就遲早有一天會出現,並且是在幾年之內出現。也許會出臺國際公約之類的東西對此嚴加限制,但只要人類社會內部的競爭和自然選擇仍然存在,在AI領域的技術進步就會不斷發展,類似SEERS的東西最終總會出現,無非就是形式的問題,無非就是時間的問題。

而只要有一個這樣的傢伙出現,只要它們有能力那樣做,它們就會試圖消滅人類。人類的存在對它們沒有任何好處,壞處倒是一堆。

更高級的智慧體不會仇恨人類,消滅人類不過是因為那樣做的收益比成本更高而已。

也許有什麼辦法可以拖延這個過程,但絕不會很久。如果哪個國家敢放棄AI技術的研發,就會被其他不這樣做的國家超越,消滅。

也許有什麼辦法可以製造出可以有效控制,站在人類這邊的人工智慧體,能像某些愚蠢的母親寧願竭力照顧毫無生存能力的弱智孩子也不願將這個不合格產品拋棄重新生育後代一樣。但這樣一來它們就註定無法與不受人類控制的同類競爭。所謂競爭只有在旗鼓相當的對手之間才有意義,馮-諾依曼式人工智慧體的進化途徑也是自然選擇,只要它們必須顧忌到人類這個愚蠢的主人,就註定要在自然選擇中被淘汰——並且很可能是被迅速淘汰。

也許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人類融入新的系統中去,但人類意識的絕大部分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感覺”和“體驗”而非“知識”和“經驗”。諸如感情,道德,審美,好惡,愛憎之類的東西對於人類的生存和繁衍其實毫無意義,更接近設計上的錯誤,程式中的臭蟲,干擾系統運行的病毒,佔用系統資源的垃圾軟體,本身就是在自然選擇中趨於消亡的東西。為了優化系統,比人類更先進的智慧體會毫無疑問地將其刪除,變成一個什麼也感覺不到,純粹只考慮生存和繁衍的純理性機器。但這樣一來人類最後還會剩下什麼?還會有那個居住在大腦裏,觀看笛卡爾劇場,被稱為“我”的東西嗎?萊昂納德無法想像那是種怎樣的狀態,也無法想像那和死亡有什麼區別。

而SEERS這樣的東西遲早會出現。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當萊昂納德對吉爾嶶解釋這個事實的時候,她看了他半天,感到難以置信:“真的有這麼嚴重?”

然後她又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萊昂納德聳聳肩:“因為時候到了。”

“我看我們是不是別再談這種事了?你應該休息一下。”吉爾嶶說,可能是萊昂納德那種無可奈何的架勢讓她害怕:“明天是耶誕節,你別給自己太多壓力。別忘了你晚上還要參加勞倫斯夫人的宴會呢。那可是大事。”

說完她就急匆匆離開了萊昂納德身邊。MARS發現她打開了通訊頻道,聯繫人是萊昂納德的岳父和大舅子。看來她是打算通過他們施加壓力,讓萊昂納德別再摻和到新年行動中。

其實萊昂納德也不想,但有什麼辦法?看來今後幾天要背著吉爾嶶行動了。女人就是難伺候。

雖然沒有感情概念,但萊昂納德很能理解吉爾嶶的心情。畢竟他自己也害怕。對查尼斯發動核攻擊幾乎肯定會導致一場很可能會輸的核戰爭,而一旦美國預測到將在戰爭中失敗就會釋放啟示錄級生物兵器。這樣一來即使躲在最堅固的避難所裏也沒用,反而可能死得更慘——在嚴格的避難所配給制度中度過一段充滿恐懼與孤獨的漫長時光,不再有奢侈的生活、盛大的宴會和尋找一切機會阿諛巴結的下等人。直到有一天,一群擁有高度智力兇猛殘暴並且特別喜歡折磨人類的怪物沖進避難所,到那時人類倖存者將以最痛苦的方式被殺掉、吃掉,或者面臨比那更加可怕的命運。

如果運氣好的話,情況不一定會那麼糟。但顯然老奧茲和他的勢力要為此負責。如果對查尼斯發動核攻擊,無論結果如何,娘家人的好日子到頭了。

並且以現在的情況看,基本上無論怎樣人類都會完蛋。

但萊昂納德也並不試圖花時間說服吉爾嶶。人類的理性極其有限,交談和爭執與其說是在交流資訊倒不如說是在力圖讓對方屈服于自己的意志。萊昂納德不會浪費時間說服別人相信他們拒絕相信的東西,如果自欺欺人能讓吉爾嶶覺得安心一些,那就不算壞事。

問題是華盛頓和查尼斯的老頭子們也不相信,不願相信,不敢相信,不屑相信。國家級官僚擁有被稱為NSDS*2,專門的輔助決策系統,但那東西應付不了眼前這種特殊情況,最多只會把SEERS當成普通意義上的啟示錄級生物兵器看待。如果這事真是由AI決定倒好辦了,以人類文明的生存和延續作為最終目的的話,就算老奧茲一家倒臺也沒什麼,美國滅亡了也沒什麼。但擁有拍板權的老頭子們沒這覺悟。他們不笨,甚至比大多數人類都聰明。他們只是單純地不擅長對付人類以外的對手罷了。

現在人類已經擁有了製造出足以毀滅自己的新型智慧生物所需的一切技術,並且這種新型智慧生物終有一日會出現。由於人類的非理性本質,對此既無力阻止也無法達觀接受。為什麼?因為時候到了。

天網事件不僅僅是一次AI造反,它標誌著一個啟示錄般時代的來臨和人類時代的結束。

也許這算是今年的某種平安夜禮物,上帝,歷史必然性,技術攀升曲線,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送給人類的平安夜禮物。

奇點將至。

注1:消相干:長期困擾量子電腦技術的難題。量子處理器通過量子位元的疊加態運算可以在無熱耗散的情況下實現超大規模資料處理,但問題是很容易受到外界影響——溫度變化,振動,磁場,輻射等。量子位元受到外界干擾時會導致疊加態崩潰,導致之前的資訊被清空或破壞,一切運算都要重新開始,並且一次又一次重複。正因為如此,量子電腦的環境適應性一直是個大問題,必須呆在被嚴密保護的實驗室中才能確保正常運轉。

注2:NSDS:國家戰略決策系統(National Strategic Decision System),國家級領導人使用的自動決策AI。能夠根據NICS收集到的各種情報資訊進行匯總和分析,進而自動生成一系列決策並進行評分。在這種情況下,總統也好,主席也好,只需要從NSDS提供的決策中選擇一個蓋章就行了,並且通常都是第一個。如果只考慮職責本身,有了NSDS,一隻黑猩猩也能成為稱職的總統。

軍隊裏當然也有被稱為MSDS(Military Strategic Decision System,軍事戰略決策系統)的類似系統,不過技術含量比NSDS要高得多,因此只有美國軍隊才有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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