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約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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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8年  5月11日  上午8時    

美國   緬因州西部  某處    

“W-B98層。”

當渾厚的合成男聲響起時,瑞本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哨卡和沒完沒了的檢疫程式後,他終於來到了Vault-X的主體部分:所羅門大廳(Solomon Hill)。

美國的第二心臟,約櫃,就安放在這裏。

Vault-X的地面部分由荷槍實彈的士兵、電網、感應地雷、裝有機槍的無死角動態監視器和偽裝性建築保護,被稱為所羅門大廳的主體部分位於地下6英里,以15英尺厚的複合防滲透材料和兩倍其厚度的水泥與外界完全隔絕。它曾經是上個世紀的美俄冷戰時期,聯邦政府為了在未來可能發生的毀滅性熱核戰爭中保存實力與技術而修建的數十個避難所中最龐大的一個。而如今,這裏已經被改建為約櫃計畫的核心保管設施。

約櫃裏面的東西是如此的危險,使得用來容納和控制它的裝置,以及用來支援其運轉的外部設施,也必須能夠隨其生長而一同擴建。沒什麼好說的,DARPA始終沒有找到讓那傢伙停止生長的辦法。

這實在是個成本極高的工程,由於因為Vault-X的主體部分全部被使用和預訂作為擴建空間,工程部門不得不在原先用作通道的地段建立研究-實驗區和人員生活區——這個部分是沒有舊設施可供利用,幾乎算是完全重建。因為作為設施主體部分的巨大地下空洞在整個北美大陸乃至地球上都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

Vault-X的改建工程非常順利。15年裏,隨著約櫃的擴建,這個由天然形成的巨大地下洞穴擴建而成的設施被有條不紊地拆除,然後擴建,但依然有足夠的空間,至少能夠繼續扮演保險箱的角色50年以上。

當電梯的大門在瑞本面前向兩旁無聲滑開時,金色的光輝籠罩了他眼前的一切。

光來自對面那巨大的拱形落地窗,那是來自所羅門大廳的光輝。

在那一片金色的光輝中央,是一個龐大的黑色形體,如同一隻正在沉睡的巨獸。

電梯大廳的面積至少有3000平方英尺, 雖然設施和佈置都是完全現代化的,但這裏——無論是那巨大的落地窗,黑色的玻璃鋼地板,還是高高的拱形穹頂——很奇怪地給人一種古樸之感,某種怪異的宗教氛圍。令人感覺自己並不是在地下深處的一座高科技設施,而是身處某個古老文明修建的宏偉教堂。而在大廳中央,喬治.霍夫曼教授已經在此恭候多時。

和照片上一樣,霍夫曼教授是個精神抖擻的老痞子,身穿一身花裏胡哨的襯衫,嘴裏叼著一支哈瓦那雪茄,口袋裏放著一瓶威士卡。Vault-X內嚴禁吸煙,嚴禁酒精飲料。

如果說這個電梯大廳帶有宗教氛圍的神聖之感,那麼霍夫曼教授的形象顯然就是要跟這種莊嚴的氛圍作對了。而在他的身後,是兩名身穿外骨骼戰鬥服的士兵。

Vault-X直屬警衛部隊,天狗(Heavenhound)。

他們的武裝和標準制式頗不相同:和已經裝備特種部隊的類似規格相比,天狗部隊使用的那種造型奇怪的漆黑色外骨骼戰鬥服要厚重得多,使他們看上去像只大猩猩。除了安裝在前臂上,應該是某種武器的附屬設備,他們手中的武器也不再是常見的電脈衝槍,而是一種瑞本從未見過的武器,既不是鐳射發生器也不是高斯步槍。更離譜的是,他們護肩上伸出四條細長的金屬觸手,團團盤繞在雙肩之上。

教授看著瑞本:“早上好,議員先生。”

他似乎並不知道在說話叼著根雪茄是不禮貌的。

“下午好,教授。我叫瑞本。瑞本.波塞克。呃…….我是陸軍上校。”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軍裝。他聞到了不友好的氣味。

“前幾天來的每一個都是議員,這次為什麼他們會讓一個上校來?”

“我代表的是軍方。”

教授聳聳肩膀:“好了,廢話少說,那邊派你來幹什麼?”

瑞本從公事包裏拿出文件,遞給教授:“總統先生與參議院都同意進行這次實驗,但是國防部需要……”

教授看了一秒鐘,點點頭:“哦,我已經知道了,”然後將檔插回瑞本的公事包裏:“然後他們也要求知道自己早就應該知道的東西,對吧?好吧,其實我應該和國防部的膽小鬼們單獨談一談,不過現在看來沒那個必要了。”

“請等等,我還沒說完,五角大樓的意見是,除了這次的參觀報告以外,在這個實驗過程中還必須由軍方代表進行監督,並負責必要的活動。”

“什麼叫‘必要的活動’?”

瑞本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認為情況需要,我有權下令緊急終止實驗的準備工作。這就是五角大樓高層的意思。”

“五角大樓?還是豪斯曼先生自己的想法?”

“……除了豪斯曼先生本人以外,軍方的大多數高級軍官們都是這樣堅持的。”他看了看周圍:“約櫃計畫的主要作用領域就在於國防,但是卻對軍方保密,這太不合理了。”

“軍事用途只不過是約櫃所有存在意義中的一部分,白宮和國會有自己的打算,並不只是軍方的事。”

“是這樣。但五角大樓已經得到過總統先生和國會的授權,有足夠的許可權瞭解關於約櫃的一切,並且還將代表軍方監督實驗的整個過程。”他向霍夫曼教授身後那兩名“天狗”點點頭,提醒他們要記住聯邦軍人應該向誰效忠:“並將向國防部長先生作盡可能客觀的報告。”

教授點點頭:“看來他還是對我們不放心。”

“是的。畢竟DARPA私自隱瞞了太多的東西。”瑞本直視著對方,用心捕捉最微小的表情變化:“比如,你們背著白宮偷偷進行的那些‘白金之匙’實驗。”

在沒有得到白宮批准的情況下私自進行那麼危險的實驗,這足夠將霍夫曼教授送上電椅10次。瑞本估計會從對方臉上發現驚慌或憤怒,但卻沒有。霍夫曼教授只是迅速地咧嘴笑了一下,然後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著輕蔑與嘲諷的笑。

就在瑞本正在猜測這種笑容的意義時,對方已經轉過身去,示意他跟上來。

“那就讓我們別浪費時間了,我這就帶您去看一看‘約櫃’的本來面目”他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趁這會她還處於安定期的時候。”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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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大廳非常廣闊,這是為不斷生長的約櫃預留的空間。因此,要參觀約櫃,他們必須先乘纜車橫貫半個大廳。

這個沐浴在柔和光芒中的空間是如此的巨大,以至於它足以容納一座城市。

這是當然的,也只有這樣巨大的空間,才可能容納約櫃這樣的巨物。

約櫃龐大的形體會使觀察者產生一種視覺上的不協調感,因為這個巨大黑色金屬建築的龐大尺寸和毫無特徵的表面,使人總覺得它近在眼前——而非在數英里以外。

霍夫曼教授一路給他解說。生產-穩定程式車間。超巨型金屬相分離器。重力穩定器。自動裝載區。成品性能測試點。以及無數希奇古怪的名詞。

但瑞本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到霍夫曼教授的語言上。

他站在纜車裏,透明的玻璃牆壁和地板向他展現出所羅門大廳那令人驚歎的奇景——在纜車的周圍,無數由水晶般透明的金色材質構成的巨型晶片懸浮於虛無之中!這些龐大的晶片排布成數十層,數百個閃閃發光的矩形陣列。它們懸掛在半空中,緩慢而有力地脈動著,仿佛一顆顆金色的心臟。這些晶片陣列的每一次脈動,就會在大廳的穹隆中掀起一片金色的波瀾。而在這些晶片之間,流動著的光之溪流沿著微不可見的河道在空中流暢,如同玄奧的魔符。

晶片陣列散發出的光芒彌散於整個空間,在這個面積接近5000英畝的廣闊空間裏,沒有哪一平方英寸表面是天然的。所有的可利用的部分都得到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狀如樂高積木的模組化結構如同馬賽克一樣構成了大廳的側壁,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可及的金色穹頂之上。而在瑞本的腳下,鋼鐵的山脈綿延起伏,房屋大小的積體電路塊和數十米高的巨型機械裝置排列成無數的街區,龐大的資料線路和物資輸送管道縱橫交錯,不時可以看到龐大的軌道機車拖著沉重的車廂沿著銀色的鐵軌在大廳中駛過。數以百計的纜車沿著高懸在數十到數百米不等的軌道穿梭在均勻分佈於大廳各處的筒狀建築之間。懸掛它們的軌道細如蛛絲,常常讓人以為它們裝有反重力裝置。

遍佈大廳的筒狀設施,每一座的高度都接近帝國大廈,它們寬闊的基座與大量的管道、線路和鐵軌相聯,周圍遍佈巨大如樓房的機械裝置。透過那些建築的舷窗,可以看到裏面晃動的人影。按照霍夫曼教授的介紹,那是初始化控制區。約櫃是用來保存、控制和提取SEERS力量的裝置,但剛剛從SEERS體內提取出來的力量仍然非常危險,並且隱患多多,必須經過一系列加工和測試程式才可以確保安全,而將其分化出不同的功能並黑箱化也是在這一階段完成。同時這個過程必須借助約櫃本身的力量影響下才能高效率地進行。因此,雖然高度自動化,但所羅門大廳裏隨時都駐紮有近千名專家、至少三倍數量的技術人員,以及負責守護這裏的警衛部隊。

如果說所羅門大廳的規模足以容納一座城市的話,那麼整座大廳本身也確實可以說一座城市了。

在這裏,數以千計的人類如同爬進巨型電腦內部,穿行於由電路、晶片與太陽的光輝構成的宏偉宮殿中的螞蟻,而瑞本就是其中一隻。

位於光輝燦爛的大廳中央,高居一切之上的,就是瑞本此行的目的所在。那個一英里高的黑色方柱。

約櫃。

約櫃的外觀是一個外表毫無特徵的黑色長方體,高約1英里,四邊約1000碼。在一片金色的光輝之中,它那毫無光澤的黑色身軀安靜地矗立在所羅門大廳的中央,如同支撐天空的阿特拉斯巨神。四座銀白色的高塔狀建築拱衛在它的四角,彼此之間以回廊和天橋狀結構相聯,形成一個巨大的欄杆狀結構將約櫃包圍其中。

他在照片裏,和“那個人”的記憶裏,已經看到這個巨物無數次了。但從照片上和別人的記憶裏看到是一回事,親自面對那東西又是另一回事。當它真正出現在他面前時,當它的規模和它所容納和控制的那個活物真正通過他的感官進入瑞本的思維時,他感到那種壓力感似乎化為一隻無形的巨手,握住了他的心臟,他的大腦,他的每一根神經。

1英里高的建築是個怎樣的概念?

當人站在一座1英里高的建築前又將是個怎樣的感覺?

帝國大廈高度超過1400英尺。這座在20世紀早期興建的建築即使在21世紀的最後幾年裏仍然擠身全球最高建築的前百名之列。

約櫃周圍的四座附屬設施,每一座的高度都接近千米。

纜車以均勻的速度平穩而迅速地朝那四座附屬設施之一駛去,但很奇怪的,以約櫃沉默的黑色形體為背景,那銀色的巨塔總讓人有一種奇異的虛無之感,好象壓根就不存在似的,絲毫無法吸引觀察者的注意。

他們只能看到那面黑色的牆。

太高了。太大了。

所羅門大廳的照明系統起到了類似無影燈的效果,再高大的建築也不會在它腳下產生陰影。但這絲毫無法影響約櫃所散發出的那種仿佛能夠把人直接擠碎的壓迫感。當約櫃那毫無特徵的黑色形體在瑞本面前以一種令人不安的緩慢速度逐漸放大,最終變成一座佔據了他整個視野的黑色巨牆時,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黑色的牆壁在他面前無休無止地擴展著。

在約櫃腳下前進著的纜車似乎永遠無法到達它的身邊。

抬頭向上看,瑞本看到的只是從無邊黑暗邊緣透過來的幾屢光芒。

低頭向下望,瑞本只能看到那令人眩暈的深淵底部閃爍的金色紋路。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想,全部都被面前的形象所佔據——那個毫無特徵,巨大得仿佛足以遮蔽整個世界的黑色之牆!

這個星球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巨大的建築呢?

約櫃。

“我必須向你強調,那並不是約櫃的真正樣子。”霍夫曼教授告訴瑞本:“那個黑鐵盒子只不過是一個容器,一個包裝箱,一個伺服裝置,和Vault-X與所羅門大廳一樣,僅僅是約櫃的週邊部件。它的正式名稱是‘外殼’(The Pod)。但我更喜歡稱它為……恩……”他看著瑞本:“你信猶太教嗎?不?羅馬天主教?新教?”

“東正教。”瑞本答道。“幹嘛問這個?”

霍夫曼教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可能會傷害你的宗教感情。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要先向你道歉。”他頓了頓,“關於那個用來容納約櫃的外殼,它的綽號。”

“綽號?”

“綽號,”霍夫曼教授淡淡說道:“Noholy of Noholies。”

見鬼!雖然並不信奉猶太教——事實上還頗為反感——但瑞本還是在心裏罵了一句。

如果他信奉猶太教,很可能一拳打到教授的臉上。

古代猶太人在耶路撒冷的聖殿裏修建了一個用來供奉約櫃的方形內殿,那個內殿的名字叫做Holy of Holies。

而那個1英里高的黑色鐵盒子居然被稱作Noholy of Noholies!這明擺著就是對神聖傳說的惡意模仿。

瑞本再次看了看霍夫曼教授的花襯衫和涼鞋。他確信,如果這個老痞子會去梵蒂岡觀光的話,他肯定會在莊嚴的使徒宮裏一邊聽下流的黑人說唱,一邊和身邊的人高聲調侃中世紀羅馬天主教的種種猥瑣趣事——它們大多數都是真的。

“這個綽號很……有趣。”瑞本勉強應道。他實在拿不准該如何回復。這老傢伙太變態了。

“有趣?”霍夫曼教授轉身看著他:“有趣?這是一個很形象的綽號——你知道約櫃裏裝的是什麼,對吧?”

瑞本點點頭。他當然知道。

每個人都知道約櫃裏裝的是什麼。

SEERS的意識中樞。

它被認為是SEERS最重要,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部分,其功能應該是相當於人類的大腦。只要這個部分停止運轉,SEERS那遍佈世界各地的龐大身軀就會像被砍掉腦袋的巨人一樣轟然倒下。

這個部分曾以類似人類,但卻如天使般優美的形態,以人類的身份和無法理喻的目的行走在人類的世界中。它以非人的邏輯和動機四處播撒混亂與瘋狂,沒有任何人——包括那些使徒——知道SEERS到底想做些什麼。

在五日戰爭的高潮,這個核心部分脫下了美麗的人皮,展現出可憎的真正形態,然後被擊潰。隨著意識中樞被消滅,它遍佈世界各地的肉體也隨之失去了行動能力。

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五日戰爭簡直就是典型的好萊塢大片。

試圖毀滅人類的怪物與整個世界交戰;無數勇敢的戰士像收割機前的麥子一樣紛紛倒下;在最關鍵的時刻,作為主角的美國軍人憑藉勇氣和幸運,破壞了SEERS的核心——然後世界恢復了正軌。

但真正的問題從那時卻剛剛開始。

就像人們猜測的那樣,當SEERS的意識中樞被摧毀,它遍佈世界各地的肉體也隨之失去了行動能力,然後被當地政府或地方勢力瓜分和研究,這就是所謂的“SEERS的遺物”。而其意識中樞的殘骸則成為了美國的戰利品,在嚴密監控下研究工作開始進行,一切都顯得很正常,和其他得到SEERS殘骸的國家並沒有太大區別。

但是在幾天後,發生了一次“偶然事件”。

那次“偶然事件”和五日戰爭本身一樣撲朔迷離,幾乎沒有人知道那次“偶然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非常奇怪,所有的資料和記錄連同所有的證人似乎都人間蒸發了。國防部曾經動用自己的地下情報網來調查此事的真相,結果不用說,一無所獲。

瑞本不知道白宮是否在這裏插了一手,或者和私自進行白金之匙實驗那樣,被DARPA隱瞞了。無論在哪種情況,那都是瑞本這個級別的人所無權瞭解的。他知道的只是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那次“偶然事件”的結果。

原先被認為已經死亡或者說失去機能的SEERS殘骸開始復蘇。同時DARPA也發現了提取、控制和利用SEERS的力量,並將其作為武器使用的方法。而且以這種方法製造出的武器,其威力和可靠性遠非其他擁有“遺物”的國家製造的同類武器可能相比——當然,俄國和瑞典例外。

這就是約櫃計畫的起源。

最初的約櫃遠不像現在這樣巨大。但裏面的東西能夠在沒有任何外界營養和能量來源的情況下,以一種緩慢但令人不安的穩定速度持續生長。它不停長大,最終在15年後的今天,成為了需要用現在他眼前這樣的龐然大物才能容納的怪物。

SEERS的意識中樞當然是所有遺物中最有價值,也最危險的一部分。通過可以保存、控制和使用其力量的約櫃,它的一系列作用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即使是瑞典和俄國都要忌憚於約櫃的力量,即使他們擁有的“遺物”確實是最強大和最危險的,但仍然不能與約櫃相比。

關鍵是白金之匙。

的確,雖然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白金之匙”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作為山姆大叔用來確保能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末日武器,無論是瑞典的“海默羅爾姆之家”還是俄國的“那個”都算不了什麼,在瑞本所能看到的所有資料都強調了這一點。

但很少有人知道約櫃製造了多少麻煩。而且很多麻煩都是災難性的,比如四年前在百幕大群島那一次,讓人沒法不擔心其安全性。

也許有一天,約櫃裏的東西會跑出來,把山姆大叔和他的盟友與敵人們一齊撚成粉末。

會嗎?

誰知道?五角大樓沒有得到比其他部門更多的知情權。

一個關係到國家命運的東西,五角大樓居然沒有比其他非軍事部門更多的知情權——白宮到底是怎麼想的?

單憑這一點,國防部決不會善罷甘休。

太不合理了,太可疑了,太讓人不放心了。

事實上,大多數人甚至連用來容納SEERS的那個約櫃到底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一直到兩個月以前,即使是最有影響力的參議員,知道的只是約櫃是用來容納SEERS及其力量的裝置。僅此而已,沒有任何細節。

那麼,在那個所謂的Noholy of Noholies裏面,那個“真正的約櫃”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瑞本此行的任務就是要弄清楚這個問題。

瑞本代表的是五角大樓,有權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然後向國防部的頭頭們彙報,而在此之前DAPRA是拒絕向軍方透露更多資料的。

DARPA私藏了很多東西。國防部早已通過自己的管道知道了這一點。

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到底出於什麼動機,白宮和PA要隱瞞這些秘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那堵寬廣無邊的黑牆。

某些東西這令他不安,比如那個綽號。

Noholy of Noholies?

如何理解呢?汙瀆中之最汙瀆之地?

這是對Holy of Holies的惡意模仿,但那樣的話,應該用Unholy of Unholies更加恰當吧?

與Holy of Holies相對的,應該就是Unholy of Unholies,而不是Noholy of Noholies。

兩個詞表達的意思看起來相似,但實際上有著微妙的區別。

那個綽號似乎是暗示了什麼東西。

他很想問問霍夫曼教授,但他忍住了。

直覺告訴他:霍夫曼教授不會給他答案的。

幾千年前,猶太人修建了一個宏偉的聖殿,在一個名叫Holy of Holies的方形內殿裏供奉那神聖的約櫃。

在那個約櫃中,存放著神與人之間的神聖約定。

幾千年後,人類修建了另一個宏偉的聖殿,用一個名叫Noholy of Noholies的方形機械供奉另一個約櫃。

在那個約櫃中,一個無法理喻的靈魂正在沉睡。

約櫃?

那更像個潘朵拉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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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車終於在其中一座銀色高塔旁停了下來。那纜車停泊港像陽臺一樣懸掛在800的高空,瑞本看到在停泊港旁邊上有一個直徑接近5米的巨大巨大噴嘴狀裝置,上面寫有“超低溫液氮,請注意安全”字樣。在距離不遠的另一邊還有同樣的裝置,看起來似乎是為了能在某種情況下向這裏釋放液氮而安裝的。

他們沿著一條懸空架設的玻璃走廊走向約櫃的外殼,或者說,“Noholy of Noholies”的入口。那是黑色側壁上的一個壁龕狀凹陷。

瑞本曾經試圖仰望帝國大廈,也曾經在它的頂端向下俯視。不到500米的高度就讓他眩暈不已。

而現在,在他們腳下,透明的地板時刻提醒瑞本:他們正走在800米以上的高空。

頭頂與腳下,除了輝煌的光與幽深的暗,瑞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當距離足夠接近時,瑞本看到約櫃那毫無特徵的黑色表面其實並不是一個整體,而是由一塊一塊50英尺見方的板塊排列而成。這也不難理解。畢竟約櫃必須被定期擴建,模組化構造是必須的。

外殼部分的厚度將近100碼,主要是機械部件,工作人員在各種機器的縫隙裏活動。通過透明的塑膠牆壁和地板,可以清楚地看到後面的機器、傳動機構和電力裝置。巨大,精巧,堅固。但也給人一種強烈的粗糙之感,與壯麗輝煌的所羅門大廳構成了對比鮮明的反差,。

如果說所羅門大廳是一台電腦,那麼約櫃的外殼部分就是一台發電機。

外殼裏到處都是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滿天飛舞的全息投影圖表,以及全副武裝的天狗部隊。其中兩個始終跟隨在他們身後。

瑞本在基地上層已經接受過多次檢疫程式。但是為了參觀約櫃,他必須再忍受一次。先是一絲不掛地站在滅菌室裏,讓一道閃光把他身上的細菌和汗毛一齊燒了個精光,然後又被噴了一身味道刺鼻的液體,再用一陣足可以讓人飛上天的強風吹掉。最後,他穿上一件類似宇航服的銀色防護服。

他看了看那個裝置。透過半透明的外殼能夠看到裏面某種非常眼熟的裝置,與安裝在前臂的控制面板相聯。他並沒有發現類似氧氣罐或空氣過濾設備的東西。說明在這裏是有氧氣的。

進入外殼部分後,霍夫曼教授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嚴肅起來。他告訴瑞本,整個外殼部分的外壁厚度接近100碼,是一個用來安裝各種伺服裝置的模組化框架結構,既方便維護和修理,又便於擴建和改造。這裏安裝著的無數機械裝置被用來維持對約櫃的控制,提取其力量。用霍夫曼教授的話說,這叫做黑箱化——從字面意義上解釋的黑箱化。

“你看到的那個黑鐵盒子是用來實現與約櫃本體的資料交換和提取其力量。這樣可以讓整個過程以及檢修工作變得盡可能簡單。不過它還有一個功能:這樣比較好看。”

“好看?”

“是的,好看。”霍夫曼教授再次流露出了那種奇怪的,充滿諷刺的笑容,“我一直覺得這才是最主要的功能。一直到兩個月以前,來這裏視察的大頭頭們看到的只是外面那個盒子。”他頓了頓,“如果讓他們第一眼看到她真正的樣子,什麼事情他們都不會批准的。”

霍夫曼帶領瑞本走進一個籠罩著淡紅色光線的大房間。這是個四邊約30英尺的隔離艙,是通向“真正的約櫃”的最後一個隔離部分。霍夫曼教授開始在密封門前的終端輸入一串長得可怕的密碼。當門上的紅燈開始亮起時,教授示意他啟動安裝在左腕部分的一個醒目的開關。那個開關與防護服背後的一個小小的塑膠箱子相聯。瑞本按下開關,他感到周圍的空間不易察覺地晃動了一下。

當兩人的防護服都已啟動後,密封門上的綠燈亮了。

“我想你已經發現了,這種防護服使用的也是來自SEERS的力量。我們用這種力量來抵擋來自約櫃的不良影響。”

“如果不穿這套防護服就參觀約櫃,會發生什麼事情?”

“其實也未必會死。”霍夫曼教授淡淡地答道,好象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是請相信我,見到她而又能活下來絕對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她’。”瑞本用力咳嗽了一聲,示意對方說話時看著自己的臉:“您在提到約櫃時,總是用的‘她’。”

“有問題嗎?”

“我有種感覺,您說到那個‘她’,好象指的是某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台機器……”瑞本沉思了一下:“也不是SEERS……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這個。”霍夫曼教授按下了最後一個按鍵。

通向約櫃的門無聲地打開了。一種奇異,輕柔而悠長的歌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

在空靈的歌聲中,約櫃的本來面目展現在瑞本眼前。

瑞本無法抑制地張大了嘴巴。

“聖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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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本無法理解眼前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個被稱為約櫃的東西很大——非常大——大得難以想像。塞滿了這個廣闊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它就在瑞本的面前,但他根本沒法看清它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但沒法看清楚,連在大腦裏勾勒一下那東西的大致輪廓都是不可能的。人類的大腦實在太小,無法容納如此巨大而詭異的事物。

出現在瑞本眼前,佔據了他整個視野,那個被稱為約櫃的東西——一片沸騰、蠕動、翻滾,無邊無際,活生生的,血的海洋,肉的叢林!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那到底都是些什麼啊!

在厚實的黏液下,無數雜亂的器官或類似的結構在那東西如同煮沸的肉湯一樣瘋狂翻騰的表面以無法形容的速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生成和分解——碩大的眼球,扭曲的脊椎,沒有軀幹的肢體,跳動的心臟,膨脹的肺葉,覆有甲殼的節肢,粗大的觸手,飽滿的乳房,銳利如刀劍的鰭,鮮紅的生殖器,糾結的腸子,無定形的偽足——而這僅僅是能夠辨認出的一小部分,極小極小的一部分。這些可怕的東西,每一個和任何一個都無法形容地怪異,畸形,醜惡,可憎,令人作嘔。它們在那東西即非固體也非液體更非氣體的表面瘋狂地翻滾著、抽搐著、蠕動著、扭曲著、搏動著,然後迅速消融在那團混沌的濃湯裏。

無以計數的粗大觸手在那東西周圍不停地伸展著,收縮著,扭動著,飄舞著,痙攣著,顫抖著。它們本身也是由大量較細小的觸手盤繞而成。那閃爍著磷光的光滑表面似乎是某種流動的液體,在變幻的紋理中不停伸出、長出、流出、分裂出、幻化出無數較細小的觸手、節肢、爪子、腫瘤、水皰、以及其他形狀各異的附屬物。它們的動作輕柔而舒緩,如同飄蕩的海草,仿佛飛揚的絲帶,但那輕柔的動作中卻蘊涵著某種不會直接表現出來的,毀滅性的力量。伴隨著那些觸手的伸縮和舞動,空中時不時被劃出一道道五彩繽紛的絢麗光帶。

婉轉而空靈的歌聲回蕩在這個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成千上萬形狀各異的血盆大口如同一朵朵恐怖的鮮花在那東西表面不停翻出,綻放,消散。這些沒有下頜的巨口流淌著涎水,周圍環繞著無數半透明的觸手、樹枝般的附肢、刀鋒般的利齒,以及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它們齊聲吟唱著沒有歌詞的聖歌,歌聲輕柔、悠長、深沉、甜美,每一個音節都充盈著聖潔、安詳、優雅與高貴。時不時地,它們向外吐出一團團黏液和血肉的混合物。那些可怕的嘔吐物中有一些似乎是有生命的活物,它們在那東西表面厚實的黏液中緩緩蠕行,宛如一條條巨大的蛞蝓、烏賊或阿米巴蟲的混合體。

鋪天蓋地的毛細血管和神經節網路塞滿了這個龐大空間的每一寸空間。在這些緩緩旋動著的暗紅色網路中,遍佈脈動著的疣瘤、孢囊和結晶狀組織,它們緩緩地膨脹和收縮,仿佛正在呼吸。幽靈般忽隱忽現的形體在這血管與神經的叢林中飛舞、晃動,不時化做一道道閃電或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又排列成新的形狀出現在新的地方。它們本身也似乎是由大量更小,更難以辨認的實體構成,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它們的存在形式可能類似於以密集而一致的方式移動的鳥群或魚群。但這個形容本身就很不形象,因為人類的肉眼連它們到底是什麼形狀都看不清。

周圍的空間異樣而又難以察覺地波動著,伴隨著虛空中一絲絲微不可見的波瀾蕩漾開去,瑞本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週期性地發生細微的錯位、扭曲和偏斜。但另一方面,這似乎並不是通過操縱重力實現的,他沒有察覺到重力異常導致的不適感。偶而,幾縷黑色的細線在白色與金色的虛無中迅速閃現,跳著歡快而癲狂的舞蹈。它們的舞步斷續而雜亂,頻繁地在沒有熱量和顏色的火焰中歸於虛無,然後瞬間在其他位置再次凝為實體,仿佛古老膠片影像中常見的那種斑駁的線紋。

那東西的週邊被一團明亮而又沒有溫度的朦朧光暈所籠罩,裏面是一片虛無縹緲而又變幻莫測的複雜幾何圖形的海洋。在那裏,一些東西正在以複雜的軌道和方式翻動和旋轉,像水泵在抽水,像齒輪在轉動,但卻又完全不是以人類所熟悉的方式。這使它帶有某種機械的特點,一種由扭曲的空間、不同種類和能級的能場以及其他的一些更加詭異的存在構成的,有生命的機械。而在那東西半透明的表面下,是無數比表面的那些更加匪夷所思的實體。那些以有悖常識的怪異方式運動著的,可怕的東西,它們全部是真實的和可辨的,但有很多地方都不符合被人類的大腦和思維所習慣的幾何透視原理,無法描述。

在那東西周圍飛舞著一種奇怪的,閃閃發光的物體。它們是直接從虛無中憑空浮現而出的,大的如房屋,小的如蚊蟲,漫無目的地在那東西周圍飄蕩。它們時快時慢地飛舞著,遊弋著,旋轉著,翻滾著,跳躍著,膨脹著,收縮著,分裂著,融合著,突然消失無蹤然後出現在新的地方,無聲地爆炸成一團絢麗的煙火,或者乾脆一頭紮進那東西沸騰著的表面,與之融為一體。它們移動迅速,並且和它們所環繞的那東西本身一樣,這些物體也籠罩在一團明亮而柔和的光暈裏,使觀察者難以看清它們的樣子。

而在那一切的中央,在那被流動的黏液覆蓋,變幻無定的半透明表面下,在那翻騰著的生物組織深處,在那被稱為約櫃的東西的核心,是一張人類一樣的臉。

一張由無數蠕動著的器官、觸手、偽足、口器,肢體、內臟、疣瘤、胞囊、血管、神經和更加詭異的東西排列構成的,巨大的,女性的臉。

美麗得無法形容。

那東西的每一英寸表面都在不停翻滾,不停變化,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器官、組織和結構在生成、變異和分解。

但無論如何變化,那張臉孔本身始終不變。

她的面容聖潔而安詳。

那不是人類可能擁有的美麗。

她的神情空靈而莊嚴。

那是異形的女神正在沉睡。

太過龐大,太過複雜,太過恐怖,太過陌生。太過異質。

無時無刻不在生長,無時無刻不在增殖,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這是人類的大腦無法接受的瘋狂。

這是人類的語言無法描述的怪異。

一個完全異類的造物。

一個徹底非人的存在。

這就是霍夫曼教授所說的“她”。

約櫃。

to be cou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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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本在霍夫曼教授的帶領下,沿著四面透明的空中走廊向約櫃深處走去。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安靜地聽。

至少在這裏,霍夫曼教授掌握著主導權。

在這個恐怖的地方,他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令瑞本不安,並且敬畏。

約櫃周圍遍佈四面透明的空中走廊,以聯結遍佈這個空間和約櫃表面的各個工作站點。

所有空中走廊都通向一個最為龐大,被稱為“主脊”的中央主幹走廊,直接指向約櫃的中心。而那也正是霍夫曼教授帶他前往的最終目的地。

在那張巨大、詭異、恐怖但卻又無比美麗而聖潔的面容的額頭部分,鑲嵌了一顆閃光的寶石。那就是約櫃核心控制室的入口,資料/指令交換系統的所在。

當他們在走廊中前進時,瑞本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片血與肉的密林中,某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可怕巨獸的體內。周圍的空間畸變使他的視野不斷發生偏斜和扭曲,令他感覺自己置身於深水之中。透過空中走廊透明的牆壁,他周圍滿是蠕動著,黏黏糊糊的靜脈和神經,伸縮著的觸手和爪子,以及無數更加希奇古怪並且醜惡可憎的東西。它們時不時地摩擦、撞擊和敲打著透明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發出令人厭惡的漬漬黏黏的聲音。透過那被嚴重遮擋著的視野,可以看到,雖然約櫃確實是固體的。但是當距離足夠近後就能發現,約櫃那由厚實的透明黏液構成的表面,其邊沿輪廓相當的模糊,似乎籠罩在一層薄而濃稠的煙霧中(如果那真的是煙霧的話)。而在那層黏液下,約櫃那不斷生成和分解各種可怕的生物組織的表面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那不是固體。

但另一方面,不像固體的約櫃卻很古怪地受到其他固體的影響和束縛,這讓人難以分辨它到底是不是固體的存在。從約櫃的外殼部分延伸出大量的電纜、機械和透明的支架,它們深深陷入約櫃那紛亂而恐怖的體組織深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框架狀結構,將約櫃包容其中。這種情景簡直就像是用鐵籠子關住一團蒸汽,完全不合常理。但DARPA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大量的監測和控制裝置通過某種方式堅實地固定在約櫃那看起來虛無縹緲並且不停變化的表面上,形狀奇怪的龐大機器與蜿蜒的玻璃走廊從它周圍的牆壁伸出,將它們的另一頭淹沒在那團蠕動著的紛亂生物組織中。無數的機械手沿著腳手架狀結構四處滑行。而在這些巨大的設施和附屬物之間則修建有大量透明的空中走廊和電梯,聯結各個工作站和控制裝置。

這個框架狀結構本身也具有支撐的作用——但只夠支撐自己。只憑那些東西是根本不可能支撐約櫃自身的重量的。

顯然,約櫃是靠自身的力量懸浮起來的。

事實上,從剛一進入外殼內部,這個用來容納約櫃的巨大空間,瑞本就察覺到了重力控制的存在,而那控制的來源只可能來自約櫃。但這種控制的精妙是俄軍的同類裝置無法企及的——它甚至能夠在極小的不同區域塑造出不同的重力環境。當他們在透明的走廊中步行時,走廊外面的工作人員卻在失重環境中游泳。

工作人員憑藉小巧的推進器在遍佈各處的走廊和龐大機器之間遊弋。當然,也包括無處不在,裝備黑色外骨骼戰鬥服的天狗部隊。他們裝備的外骨骼戰鬥服和肩膀上的觸手使他們擁有一種不屬於人類的敏捷,如同人猿泰山般在複雜的鋼鐵與血肉的叢林之間縱躍自如。他們全副武裝,隨時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

而這“意外”,當然是來自約櫃本身,他們周圍的那些東西。

按照霍夫曼教授的說法,現在約櫃正處於安定期,因此適於參觀。

瑞本無法想像“她”活躍時會是個什麼樣子。

“就像你之前早就知道的那樣,約櫃是我們所有力量的源頭。”霍夫曼教授:“所有的東西,特別是那些只有聯邦軍隊才擁有的好東西——都是從約櫃而來。”霍夫曼教授伸出一隻手:“看那兒!”

在走廊外面不到50碼開外,一台狀如渦輪發電機的巨大機器沿著腳手架上的滑軌接近了約櫃表面,在它前端,是一個直徑大約20英尺的線圈狀結構,在那裏面,是由無數金色鏡片組成的圓環構成的深井,

這台機器的外殼大部分都是透明的,以便讓人觀察其中進行的操作。瑞本看到,當這裝置接近約櫃的表面時,其頭部的線圈狀結構泛起無數電弧,然後像爪子一樣伸展開來。

仿佛接到了某種指令,那些在原本在約櫃周圍懶洋洋地飄蕩著的,閃閃發光的東西中,最接近那裝置的一個,猛地改變了方向,以一種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方式吊兒郎當地飄進了那個爪子狀結構中。它停止了下來,固定在一個位置,抖動著,沿著各個不同的方向飛快地旋轉著。

金色的鏡片開始發光,那東西隨即發生了變化——它表面的半透明黏液層開始急劇拉長,仿佛正在受到某種吸力的作用。雖然那東西本身並沒有移動,但它表面的黏液層已經變成了蛋形。

那東西像只巨大的心臟一樣猛跳了幾下,一大群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從它表面蜂擁而出,然後立刻被吸進了渦輪發電機狀裝置的內部。通過那裝置表面的觀察窗可以看到,它們被注入造型標準的半透明方塊形容器裏,沿著腳手架上的金屬管道輸送到約櫃的外殼部分。

瑞本覺得很眼熟。他在參觀相變移導彈生產工廠時見過類似的東西。退消相干裝置。除非敵人有100%的把握將至少300倍於實際數量的導彈在0.3秒內一個不剩地全打下來,否則安裝這種東西的洲際彈道導彈是絕對不可能被攔截的——當然,如果不考慮人類駕駛員的感官與思維無法適應的問題,同樣的裝置也可以安裝到戰鬥機上。當時他看到的那個東西就是和現在看到的一樣,被裝在透明容器中,看不清楚形狀的小肉團。

“你現在看到的是尚未經過滅活程式的原生SPM。呃……SPM就是SEERS異能發生器(SEERS Power Manifester)的簡稱。”霍夫曼教授按了幾下手腕上的鍵盤,一個全息顯示幕在他們面前顯現,然後畫面開始迅速放大。

現在,瑞本終於可以看清楚那些像鳥群一樣在約櫃周圍飛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了。

一團被包裹在厚實的透明黏液中,閃閃發光,亂七八糟,無可名狀,無定形的生物組織團塊,被絲絨般的神經狀組織所纏繞,被蠕動的血管網路所覆蓋。和約櫃一樣,它那煙霧狀的表面像煮沸的肉湯一樣不停翻滾變化著,無以計數的觸手,肢體,口器,神經,疣瘤,水皰以及更加匪夷所思的東西在它表面以驚人的速度生成和消失。它們的形體無規律地波動著,非週期性地使自己籠罩在一團不可辨別的混沌與朦朧中。

但最讓瑞本印象深刻的是它們的移動方式:它在空中以一種無比彆扭和詭異的方式旋轉和滾動著,——似乎完全不受慣性影響,並且是“傾斜”和“扭曲”著移動的。

瑞本沒辦法說清那種“傾斜”和“扭曲”到底是種怎樣的移動方式。但哪怕它們只是朝一個方向進行單純的直線移動,作為人類的觀察者也總是會覺得它們是在走一條搖搖晃晃的弧線,很難判斷出它們真正的移動路線。人腦在判斷運動物體的移動方向和運動速度的無意識處理過程是為了處理經典物理世界的運動過程而設計的,它在判斷那些東西的行動方式時總是出現錯誤。

它們根本就不是這個為人腦所熟悉的物理世界的存在。

而它釋放出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原始SPM,看起來是一群正在蠕動著的小肉團。其中有一些具有明確可辨的形態,那似乎有點像個蜷縮成一團的蝌蚪……或者某種生物的胚胎,尚處分化早期,剛剛脫離受精卵階段,還未成型的胚胎。

這些東西的任何一個方面都讓人類的感官、大腦和思維極不自在。但同時,它們卻又給人一種奇異的美感。特別是約櫃表面那些可怕的大嘴始終都在吟唱著的那種空靈的歌聲所營造的氛圍,以及它們和約櫃周圍那些由複雜的點、線和光暈構成,不斷旋轉和翻動著的光環和幾何圖形——這使它們看起來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聖存在,異形的天使。

“‘Freka’s Agkelocyst’。你看,在本質上,SPM是被獨立地提取出來,予以黑箱化的SEERS異能。和出現在查尼斯的野使徒身上具有的類似結構很相似。除了性能以外,無論在可靠性還是安全性上都比世界上任何擁有遺物的國家好十倍——瑞典和俄國例外。它們是聯邦幾乎所有遺物兵器的基礎部分,就像構成人體的上千種不同結構和功能的細胞都是來自相同的DNA編碼一樣,製造相變移導彈必須的退消相干裝置,XF-666部隊的終結者能力模組,空間壓縮裝置的迪亞特效應增幅器,靜滯場發生裝置,乃至可控G.O.O的主體部分——雖然功能和作用完全不同,但它們的原始形態都是這個樣子。”

“我們有專門的設備和處理程式,能夠根據需要培育成所需要的能力和規格,然後把它們黑箱化。在這個過程中,大多數SPM都將被殺死——成為被稱為DSPM的可安全利用版本,然後編制程式,成為可以裝備到各種武器上的狀態。”

瑞本點點頭,然後問道:“但我也聽說,有一些特殊裝置使用的功能模組是‘活的’。那是不是說,這種功能模組裏用的是沒有經過滅活的SPM?你剛才說過,所有的功能模組都是經過黑箱化處理的,沒有任何生命維持設備。那樣的話,它們是怎麼保持生物活性的?它們的能量從哪里來?用來進行新陳代謝的物質又是怎麼獲得的?”他盯著螢幕上那些小小的肉團:“它們是生物,對吧?”

“這個問題不錯。”霍夫曼教授向兩旁一揮手:“但我得插一句:生物和機械沒有本質區別。什麼是生物?如果是一般人的頭腦中對生物的概念的話,那麼我必須說:這種所謂生物,從本質上只不過是一種比較精細的分子機械系統而已。有這樣一種機器,它能以超巨型分子作為自己的記憶體,以化學鍵為媒介儲存能量,從周圍攝取原料進行代謝,維持自身系統的穩定存在並在體內製造自己需要的各種分子元件——人類把這種機械稱為‘細胞’。”

“你現在有沒有注意到?我們沒有給約櫃安裝任何形式的生命維持裝置。在這15年裏,我們從來沒有為她提供任何能量和物質,但她從一開始就能在這種情況下生長。而所有的SPM從本質上說都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你是否認為它們會不具備本體的部分特性?除非必要,否則全部都必須使其失去生物活性後才能保證安全。”霍夫曼教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她也是由SEERS製造出來的……東西……不警惕一點是要惹大麻煩,不是嗎?”

“這樣的說法我到處都能聽到。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是SEERS的造物。那麼,我認為您應該帶我去看看那個SEERS。那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

“SEERS確實在這裏,但並不是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

“這是什麼意思?”瑞本感覺莫名其妙。“什麼叫‘確實在這裏’,但又‘不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

眾所周知,約櫃裏裝的是SEERS的意識中樞。那麼在瑞本的想像中,那自然是這樣一個樣子:在約櫃那不可名狀的體組織深處,很可能是它的中心,肯定有某種羊膜狀組織或類似的結構,裏面就沉睡著那個可怕而又不可思議的SEERS。

“不,不是這樣的。”霍夫曼教授再次重複了他的話:“就像在字面上說的那樣,SEERS確實就‘在’這裏,在約櫃體內,但並不是‘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約櫃裏並沒有你想像的那種像盒子一樣的結構,讓SEERS躺在裏面供你參觀。”他搖搖頭,“SEERS確實是在存在約櫃中,以某種形式。”

“某種形式?”

“形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形式,從來不知道。”霍夫曼教授臉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了,就像太陽突然被雲層遮蓋:“我們從15年前就在研究她的身體,她的解剖學結構,她的細胞,她的DNA,她身上任何可供研究的東西,但我們就是沒有找到SEERS。”

“是的,我們知道,自從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後,SEERS一直就棲息在她體內——當SE……她變成約櫃後,確實一直就在這裏,在她體內,但我們就是找不到。”

她。

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

SEERS一直就棲息在她體內。

當她變成約櫃後。

從各種途徑獲得的細節開始逐漸變得能被聯繫起來。

Noholy of Noholies。當他提到自己信奉東正教時霍夫曼教授的奇怪表情。她。SEERS。

在瑞本的意識中,各種線索開始排列出一個模糊的形體,一個仍然還不能稱之為輪廓的影子。

“那麼,看來有些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瑞本清了清嗓子,用盡可能有把握的語調低聲問道:“那麼,您是不是在暗示,約櫃,也就是你所說的‘她’,最初是一個人類,一個和我們一樣的凡人,對嗎?”

而且15年前的那個“偶然事件”,也是因為她,對嗎?瑞本在心裏問道。

霍夫曼教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而瑞本則很識相地靜靜等待著。

剛才那個傲慢無禮的老痞子到哪里去了?現在的他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看來剛才那個問題刺激到他的某根神經了。但到底是什麼,又是為什麼呢?

幾分鐘後,霍夫曼教授的思緒終於重新回到了現實。他用力吐了口氣,繼續前進。

他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瑞本一眼,只是打了個手勢示意瑞本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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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壓抑的沉默中,霍夫曼教授帶著瑞本向約櫃的核心控制室走去。

核心控制室深深陷於約櫃那可怖的體組織深處,在那直徑超過1000碼的巨大形體中央,那裏也是約櫃的起源,約櫃最初的形態之所在。

當然,那並不是安裝在約櫃內部的唯一一個工作設施。為了研究和控制約櫃和約櫃裏那SEERS的力量,從外殼部分延伸出無數結構類似隧道掘進機的裝置,深深陷入約櫃內部。瑞本不敢想像長期呆在約櫃裏面的感覺。

光是觀察約櫃的表面就足夠讓他毛骨悚然了,但是只要靠近“她”,靠近“她”的面龐,走進“她”的內部,那種壓迫感卻突然消失了。

和“她”內部相比,約櫃表面的恐怖與怪異根本算不了什麼。

在這個長度超過1000英尺,通向核心控制室大門的狹長走廊周圍,“她”密密麻麻地遮滿了透明的牆壁和地板,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在他們的頭頂,兩旁,腳下,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她”。“她”們蠕動著,旋轉著,脈動著,生成著,分解著,在這些面容之間,纖毛、觸手或神經狀組織不停伸縮顫動。

一個“她”正在冥目沉思,神情嚴肅。

一個“她”的嘴巴裏吐出一根像臍帶一樣搏動著的雙螺旋管子。

一個“她”很不淑女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一個“她”的眼眶裏伸出無數黑色的觸手。

一個“她”的嘴唇正在動著,仿佛正在夢吟。

一個“她”的臉上滿是流動的,仿佛某種怪異文身的紅色線條。

一個“她”好奇地打量著瑞本。

一個“她”正在親吻旁邊另一個“她”的面頰,後者不耐地還給她一個白眼,縮進了紛亂的體組織內部。

一個“她”像蚌殼一樣不停開合,裏面是一團團顫動著的腐肉。

一個“她”長有奇怪的潰瘍或水皰,那實際上是其他幾個較小的“她”。

一個“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滑稽的事,無聲地笑了起來。

一個“她”沒有物理性的實體,完全是一團被包裹在某種原生質黏液薄膜中,塑成面部輪廓的等離子火焰、全息圖或類似的東西。

在這些美麗面孔的環繞下,瑞本感到渾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僅僅是因為那恐怖,還因為“她”的美。

“她”的面容是完美的。徹底的完美,完美的極致,超越人類想像能力的完美——完美得令人恐懼。

和人類一樣,“她”擁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但同樣擁有這些部件的人類卻絕不可能擁有這種美,不但不可能擁有,連想像和描述都不可能。

瑞本做夢都想不出,人類的面孔竟然可以美麗到這種程度。

大自然的手雕琢不出這樣的美。

如果不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對異類的本能排斥,瑞本毫不懷疑,從此以後他的生活中再也不會出現“美麗”的女人。

“她”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和“她”相比,任何一個人類女性的面容都顯得令人作嘔。

“她”是徹徹底底的非人,但卻充滿了人的氣息。

一個扭曲而怪異的存在,一個似人的非人。

而“她”也確實曾經是一個人類。

“自從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後”。霍夫曼教授是這樣說的。

為什麼會有人要求這樣可怕的命運?

但更關鍵的是下一句:“當SE……她變成約櫃後”。

這句話令瑞本不安。

“SE——”

當時霍夫曼教授是把SEERS作為主語的,但中途改口了。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那麼他當時想說的是什麼呢?

“當SEERS把她變成約櫃後”?

是這樣嗎?約櫃計畫開始於15年前,聯邦對SEERS意識中樞的研究才剛剛起步,當時那個殘骸確實是已經死了。

但為什麼要把SEERS作為主語?

莫非當時SEERS仍然有行動能力?

進一步推論:如果當時SEERS那被認為已經死亡的意識中樞實際上仍然活著,那意味著什麼?

還有剛才看到的那個採集原始SPM的過程:那些在約櫃周圍飄來飄去的東西,‘Freka’s Agkelocyst’,就是SPM的源頭。DARPA掌握了某種方法,可以控制——至少是有限度地控制它們,讓它們生產出原始的SPM。這些半成品被運輸到所羅門大廳,根據需要被培育出不同的能力和強度,然後編制程式,滅活,使其成為可以裝備到武器上的狀態。所謂滅活,就是將其殺死,使其不再具有任何生物活性。

那就是說:即使在死亡後,作為一具屍體的SPM也依然保留著自己的部分機能。

人類所熟知的 “死亡”概念,似乎並不適用於這些SEERS的造物。

那麼適用於SEERS本身嗎?

在15年前,原本被認為已經死亡的SEERS意識中樞的殘骸能夠因為“某個偶然事件”而恢復活性。那麼那些裝備在聯邦各種遺物兵器上的SPM呢?它們也會在某種情況下復活嗎?

自從進入所羅門大廳開始,瑞本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沒法不懷疑,人類是否真的有能力控制住SEERS。

他無法理解霍夫曼教授那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好象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要麼這是一種愚蠢到不知死活的自信,要麼就是根本不在乎。而且瑞本覺得後面一種可能性更大。

為什麼?難道霍夫曼教授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性嗎?

無論現在的SEERS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的,如果那傢伙蘇醒,它毫無疑問會把整個人類世界撚成粉末——如果不是更糟糕的情況的話。瑞本毫不懷疑,SEERS有這種能力,並且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

但另一方面,15年前的那場戰爭又是怎麼回事?像SEERS這樣的東西,到底是怎麼被人類打敗的?

SEERS是擁有人類無法理解的高度智慧和技術的生命體,為什麼會讓自己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核心部分面對敵人的刀鋒?難道那傢伙也會像耶酥一樣,自己送上門去給人釘在十字架上嗎?

重要的不是約櫃本身,而是它顯示的力量背後所暗示的某些東西。

約櫃曾經是一個人類,而SEERS將“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並且隱身其中——但DARPA的人卻怎麼也弄不清SEERS到底在“她”的那個地方。SEERS和它的力量確實棲息在她體內,但就是找不到它。

約櫃是美國維持力量平衡的基石,同時也是山姆大叔在最黑暗的時刻用來打開末日之門,確保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最終手段。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技術和力量啊!

擁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技術和力量的SEERS,竟然會被人類打敗?

以SEERS的殘骸製造的武器都能把世界弄得天翻地覆,而作為那些力量的主人,它自己卻會被蟲子一樣的人類打敗?

由SEERS的殘骸製造的很多武器都具有毀滅行星的力量。但不知道為什麼,SEERS卻沒有在戰爭中使用這種力量。

為什麼在衝突爆發前夕,SEERS會遣散自己的使徒,任他們各奔東西,而不是保護自己,讓他們為自己而戰?

為什麼能把“她”變成威力無比的約櫃的SEERS,卻又會被那些如螻蟻般微不足道的生物打敗?

“實際上SEERS遠不像你們想像的那麼強大。”這是伍德的口供記錄。測謊儀顯示他沒有說謊。

這是否意味著,SEERS雖然擁有人類無法理解的深邃智慧和人類無法想像的可怕力量,但卻存在某種致命的弱點,以至於竟會被人類打敗?

這絕對是一個必須弄清楚的問題。瑞本想。絕對。

無論答案是什麼,哪怕是一個恐怖到足以使他想要自行了斷的真相,也必須弄清楚。否則他無法安心。

但現在不是時候。現在瑞本只想快點結束這次參觀——然後馬上離開這裏。

等回到奧爾加修女那兒以後,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絕對不能再讓她岔開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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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長達上千英尺的走廊盡頭,就是通向約櫃核心控制室的大門。

那是一個緩緩旋轉著的巨大機械,樣子有點像齒輪。而正對著通道的,是一個直徑接近30英尺的黑色金屬閘門。

在那門上,用一種古老的,帶有宗教氣息的字體篆刻著一行金色的銘文:

She herself would the ARK which that Alien-God would make a new beginning.

但是在那莊嚴的銘文下面的幾行文字卻更能吸引參觀者的注意力。那幾行字也是金色的,但怎麼看都像是後來被什麼人寫在大門上的,並且滿是不恭之意。

O Glory woman!Hail Freka!Ave Xenotheotokos! And thou still just a lowly ape,foolish,brutish,selfish,a divine born humanity of Masqueraldish.

——The one who created and descended by thy Alien-god son,the one who fall from the beyond above all humanity.

DAMN YOU!

書寫者當時的心情幾乎可以躍然而出。那個滿腔憤懣的DAMN YOU!足有一人高。

某種力量永久性改變了大門部分表面的物質構成,使之成為黃金或別的什麼具有能反射金色光的電子層的金屬或物質,從而塑造出了這幾行金色的文字。

相當精妙的物質重構能力。

“這是什麼東西?”瑞本問,“什麼人刻上去的?有人在大門上刻這些胡言亂語,警衛就不阻止他嗎?”

“嘿,那已經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霍夫曼教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道:“當時這裏來了位不請自來的參觀者,在參觀完畢後心裏有些事情想不開,要刻點東西上去表達一下心情——以後離開了,就這樣。從開始到結束根本沒人發現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是誰。”

“監視器呢?”

“當時整個所羅門大廳的所有監視器同時出現故障,持續了將近10分鐘。”

10分鐘。瑞本想。

在沒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潛入到這樣的地方,在參觀結束後還要特意留言發表感想,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整個過程在不到10分鐘內完成。

XF666部隊的成員?

某個G.O.O?

那些在五日戰爭前夕被SEERS遣散的使徒?

都不太可能。而且Vault-X內的警衛系統本身就有針對這些傢伙的設計。

也就是說,那個潛入者應該是比他們更強大的存在。

瑞本搖了搖頭,懶得去想這件事了。畢竟這和他的工作沒關係,他會在給五角大樓和奧爾加修女的報告裏提到這個奇怪的留言,但調查其底細的工作就交給別人去進行吧。

在他面前,核心控制室的大門緩緩旋開了。

自從見到約櫃的真面目後,瑞本相信無論核心控制室到底是怎樣的,都已經不再會讓他驚奇。

但是當他看到門對面的景象時,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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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真的是核心控制室?

這地方真的是約櫃的內部?

在踏進大門前,瑞本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漫長的走廊,超現代化的機械和設備。

但門的那一邊,卻是——————一片白芒芒的虛無!

瑞本回頭看了看:在他身後,門的另一邊,確確實實地是他所來的地方,他所熟悉和眷戀的地球。

通向核心控制室的大門,同時也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一個異類與陌生的,被SEERS的力量統治的瘋狂世界。

這個被稱為核心控制室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如同宇宙本身一般浩瀚的空間。龐大得足以容納整個世界。

它實際上並不是空的,至少不是每時每刻都是空的——無數幽靈般捉摸無定並且廣闊無邊的形體在這個蒼茫的空間中忽隱忽現,它們是有形的,但卻又模糊得無法辨認;它們巨大無比,但卻僅僅是某個或某些更加巨大,更加龐大,龐大得無法想像,複雜得無法形容,詭異得令人發瘋的實體上的某個或某些部分。那顯然是和約櫃外部的那種火焰或光芒一樣,由某種匪夷所思的技術,將不同能級的能場、等離子體甚至扭曲的空間構成的機械,就像人類用鋼鐵和塑膠製造機械一樣。在這裏,物質、空間、能量——至少是人類所習慣的那些——之間的界線是不存在,甚至隨時顛倒的,給人一種強烈的虛無飄渺之感。

它們不停變化,不停運動,有時它們酷似一道道美麗的極光;有時又化為無數黑色的閃電或線條。它們週期或非週期地扭曲、晃動、[膨脹、收縮和翻轉著,然後時不時地像一團巨大的電場那樣爆炸開來,釋放出一團團紛亂而抖動的細線。但另一方面,它們卻又是確確實實的實體,充滿了鐘錶一般的和諧與規律,讓任何觀察者都能產生這樣的印象,那只不過是某種裝置在正常運轉而已。

無數的實體就從那片白色的虛無中浮現,從爆炸的火光中躍出,在幽靈般閃現的實體中迸發。

無形的哈哈鏡在空中四處漂移,在那上面顯現出周圍的怪異和瑞本那被扭曲變形的巨大面孔。

白色的天空爬滿了扭曲的裂痕,滿是黑色與彩虹色的,虛無但卻萬有的線條、紋理和靜脈,它們像某種巨大的生物一般痙攣著,抖動著,而伴隨著它們每一次令人膽戰心驚並且頭暈目眩的運動,大量的實體從中彌散而出。

大量的東西。大大小小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怕的東西。匪夷所思的東西。不可描述的東西。

像蒸發的血液,像凝固的膽汁,像煮沸的原生質黏液。

在那恐怖的背景之前,在那背景的一切之前,那種在約櫃周圍飄來飄去,能夠生成原始SPM的的閃閃發光的肉團。但是在這裏,它們成群結隊,遮天蔽日,遠非外面可能相比。

“Freka’s Agkelocyst”。瑞本記得霍夫曼教授是這麼稱呼它們的。

它們億億萬萬地從那白色幕布的虛無中顯現,數量多如繁星。它們成群結隊,忽而聚集成一個個大團,如同海洋中的魚群,忽而迅速分散開來,仿佛彌漫於這白色空間中的一團團雲朵。有時,它們會和周圍其他的瘋狂之物大團大團地聚集在一起,融合成一個個足以令瑞本恐懼得想轉身逃走的,雜合的恐怖複合物。有時,它們又會不斷分裂,化為由微不可見的塵粒構成的煙霧。在約櫃外面,它們的行動看起來似乎是完全隨機的,但是在這裏,當它們以天文數字出現在觀察者眼前時,就會顯現出一種“秩序”的特徵,如同集群的昆蟲。

巨大的水晶狀物體在它們的集群之中橫衝直撞,每一個的直徑似乎都有數十公里。

一個模糊不清,但卻又實實在在的巨大輪廓無聲無息在白色的幕布後一掠而過。它本身是人類的眼睛所無法看見的,但當它掠過時在那龐大的集群周圍掀起了一片閃光與脈動的波瀾,就像巨大的鯨魚在海面下游過時在海面激起的痕跡一樣,即使是人類的眼睛也能看到它的存在。

它們的光芒之間躍出大團的瘋狂變幻的幾何圖形,某種非歐及裏德幾何體。它們不停地互相交換位置,不停重組,不停躍動,在白色的背景前歡快地跳著癲狂的舞蹈,。

充滿了瘋狂與混亂,無法理喻的詭異。

這就是約櫃的內部?

“一個挺奇怪的地方,不是嗎?”霍夫曼教授能看出別人在想什麼,他已經習慣了。“我保證,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絕對是真實的。和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一樣真實。只是有些不符合我們人類的常識而已。”他頓了頓:“但它符合SEERS的常識。”

瑞本沒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呢?。他不能說什麼。

在這個“核心控制室”裏唯一的人類造物,就是他們現在站著的這個,從大門延伸出來的一個面積約6英畝的圓盤狀平臺。這個平臺的周圍向上升起,形成一個類似圓形劇場的結構。透過微微收攏的頂部,可以看到12只高大得可怕的金屬花瓣狀結構從遠方的天空升起。

玻璃鋼地板是堅實的,但這堅實的觸感並不能緩和瑞本的情緒。因為這裏,他們站著的這個巨大設施,其本身和約櫃內部的浩瀚空間一樣令人瘋狂。為了讓瑞本能夠看到整個控制設施的全貌,霍夫曼教授啟動了一個全息圖。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機械裝置,酷似一朵巨大的,異形的鮮花,以某種未知的方式懸浮在這浩瀚的虛無與瘋狂之中。裝置周圍伸展出12只花瓣,底部的花柄則近乎瘋狂地拉長,延伸入全息圖所能顯示的範圍之外。

極其壯觀和宏大,但稍做觀察,就能立刻感受到它那難以言述的詭異。

他們周圍聳立著無數巨大的機器和管線,象徵人類文明的燈光在機器上閃爍。

但是——那都是些怎樣的機械啊!

毫無疑問,這確實是人類製造的機械,堅實的金屬上到處都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字母和機械裝置。但是幾乎看不到任何直線和角。

是的,沒有直線,沒有角,全部都是弧線、曲線和流線型。而前者正是為人類從一出生開始就會開始熟悉的,作為“機械”區別與“生物”的特徵。

而在這裏,這個沒有任何筆直的線條和有轉折的角的金屬平臺上,“機械”和“生物”,在人類感官中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在扭曲腫脹,毫無規整可言的金屬外殼上滿是奇怪的腫脹、突出和凹陷。

就像一堆堆金屬的器官被胡亂堆放在一起。

就像一棵棵長滿癤子的鋼鐵之樹。

令人聯想起H.R.基格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畫。

在他們所站立的那遍佈詭異花紋的透明玻璃鋼地板下,是一片密密麻麻,散發著磷光的花蕾狀物體。既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既不是生物也不是機械,乳白色的結晶質表面下隱約可見有什麼東西正在蠕動。它們的下半部分浸泡在透明的黏液中,釋放出無數像樹根或血管一樣蠕動的捲鬚。

這些捲鬚纏繞在一條條直徑至少10米的巨大金屬管道上,粉紅色的血肉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融入沒有生命的鋼鐵之中,那些銀灰色的金屬管道像巨大的蚯蚓一樣扭動著。在那爬滿了蠕動著的金屬靜脈,疙疙瘩瘩的表面上,可以看到國家測繪局的標誌。

那些有生命的巨大金屬管道將這個巨大的圓形劇場劃分為12個磁區,長達百米的金屬花瓣就從每一個磁區的邊沿伸展而出。雖然形狀像是花瓣,但這些由大量金屬片和造型古怪的環形框架籠罩著的,和它們所連接的金屬管道一樣不停蠕動著的金屬結構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某種險惡異類的巨爪。它們以舒緩的角度向外傾斜,但龐大的形體和和生物一樣的外表仍然給人一種可怕的壓迫感。它們的頂端各自懸浮著一個巨大的,不停膨脹和收縮著的正四面體,投射出某種酷似極光的,彩色的光帶。這些光帶像無數的細絲般會聚在整個平臺中央一個奇怪的裝置周圍,化作成一道無色的光柱將其籠罩。

那是一個直徑約60英尺的球形裝置,外形酷似一個巨大的金屬眼球,表面覆蓋著大量厚重的裝甲和複雜的金屬框架。無數金屬線纜像有生命一樣蠕動著,延伸入正下方的深井中。在那深井裏,散發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光。

它安靜地懸浮在半空中,籠罩在明亮而柔和的光芒中。那些光芒在它周圍翻滾盤繞,如同日冕。

任何人都能看出來,無論那裝置裏的東西是什麼,那必然是無比神聖的。

約櫃的核心,萬事的原點,一切的開端。

那個巨大眼球狀裝置周圍有一道環行走廊,當他們走近時,瑞本可以看到,從它裏面延伸出來的那些蠕動著的線纜,其另一端所在的那個深井,其實是一個池塘——粉紅色的,翻滾著的,酷似約櫃表面的,閃爍著幽靈般光芒的,血與肉的池塘。

靠近觀察,可以看到那眼球狀機械其實是由很多比較小的裝置,圍繞在一個巨大的核心周圍而拼湊而成的。它的表面和整個平臺的風格一樣,滿是繁複但又簡陋的金屬部件,以及難以言述的,如同生物組織一樣不規則的表面。在各個裝置的縫隙之間,可以看到某種深藍色的水晶狀物體——不,那不是水晶,是流動的液體——但卻奇怪地和固體一樣給人一種堅實的感覺。又或者應該反過來說,那水晶其實仍然是固體,但卻能像液體一樣流動?SEERS的世界沒有人類所習慣的常理。

霍夫曼教授在球體前面的一個看起來很原始的電腦終端前敲打了幾下鍵盤,輸入密碼和指令。周圍幾個指示燈開始亮起。幾根比較粗大的線纜猛地抖動起來,從下方的池塘裏吸出了些什麼,同時又吐入了些什麼。

伴隨著某種奇怪的,近乎歌聲的噪音,那個龐大的機械眼球表面開始泛起幾道電弧,無數的機械部件開始轉動。然當它向兩人靠近過來時,瑞本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但是當它靠近後,瑞本才注意到那些機械的粗糙和原始。

和這個平臺本身一樣,很龐大,很複雜,但沒什麼先進的東西——這一點即使是並非技術軍官出身的瑞本也能看得出。

很多地方甚至連20世紀末的水準都沒有。

“在這裏,你看到的是核心資料介面,一個資料交換裝置。你也該注意到了,這東西的結構簡單得像鬧鐘一樣。”霍夫曼教授介紹道:“但我們對約櫃和SEERS的控制就是以這個為媒介進行的。無論是提取其力量還是將其知己作為武器使用。”

“交流形式的劃分實際上無關緊要。具體的資料分析工作,‘她’可以把從SEERS那裏獲得的資料轉換成我們可以理解的形式,然後再被重新編譯——這個部分才是真正的難點。” 霍夫曼教授告訴瑞本:“就像一堆斷了線的珠子,要把這些看起來形狀相似的珠子按原先的樣子重新串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必須對各種可能的翻譯進行驗證才能確定哪種版本是最準確的。”

瑞本點點頭:“換句話說,你們只是在將資料通過她傳輸給SEERS,再對其提問題,它就能為你們提供答案。”

“雖然並不是這樣,但也差不多。交流過程必須通過‘她’才能有效率地實現。過程有點像古文字翻譯,要經過大量的比照和實證。”霍夫曼教授聳聳肩:“不管怎麼說,我們想要的任何東西不會被裝在銀盤子裏送出來,畢竟和SEERS立約的是她不是我們。”

“立約?”雖然語氣是驚奇的,但瑞本心裏卻毫無感覺。他剛才見到的東西已經讓他麻木了:“你是說,‘她’能和SEERS那樣的東西立約?”

“對。”

霍夫曼教授繼續敲打著鍵盤,鍵盤旁邊一個盒子打開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將其中之一插了進去,轉動。那機器的轟鳴瞬間停止,緊閉的鋼鐵眼簾後散發出明亮的光。

無數奇怪的東西開始如同幽靈般在他們周圍忽隱忽現。它們的行動中表現出的那種目的性是如此的明確,以至於瑞本懷疑它們隨時可能會撲上來。

平臺周圍12只“花瓣”釋放出的光芒同時熄滅,而就在那光熄滅的同時,平臺周圍那廣闊無邊的白色天空中那些密集的,由那些飛舞的肉團構成的集群立刻作出了反應。它們在一瞬間內組織起來,化作道道黑色的洪流橫跨乳白色的天空,旋轉著,飛舞著,以驚人的速度向那裝置的上空彙集著,一個幾乎佔據了整個白色天空的黑色旋渦出現在平臺上空。

瑞本眼前的景物猛烈地顫抖起來,他視野中的一切開始扭曲、變形,錯位。

當一切最終平息下來時,在他們面前,那只“眼睛”緩緩睜開了。

一片深藍色的汪洋大海。

在這眼睛面前,最美麗的藍寶石也將為之黯然失色。

溫柔,安詳,純淨,聖潔,足以撫平一切悲傷與痛楚。

懸浮在這深藍色眼眸中央的,就是約櫃的核心、起源與開端。

一個奇怪的女人。

或者說,一個以怪異的姿勢,像胎兒一樣蜷曲著的,畸形的,有著女人外形的生物。

極度佝僂的身軀。突出的肋骨上懸掛著兩隻乾癟萎縮的乳房。發育不全的四肢短小得令人噁心,似乎只有一層皮膚緊繃繃地裹在骨頭上。她嚴重畸形的雙腿似乎比胳膊還短,從膝蓋處以一種古怪的角度向外彎曲,完全不像是可以直立行走的樣子。她的頭部被一個造型古怪的巨大金屬頭盔覆蓋,一張根據約櫃外面那些“她”的容貌製造的銀色面具遮蓋了她的臉。面具上的臉孔美麗絕倫,充盈著不可接近的聖潔與莊嚴,和她畸形的軀幹形成鮮明的反差。她的頭盔上連接著無數的資料線路,如同瀑布般的長髮。兩條黑色的金屬臍帶從其小腹延伸出來,與機器相連接。

“這……這就是……”

霍夫曼教授點點頭,曾經充滿玩世不恭的臉上早已被敬畏所代替:“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用來控制和使用SEERS的力量的資料交換埠,約櫃的原點……”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竟變成了微不可聞的耳語:“那個與SEERS立約之人。”

“那麼說到底,她到底是什麼人呢?”瑞本問,“她為什麼能與SEERS立約呢?”

“她是有史以來對地球歷史影響最大最深遠的人。我們人類所擁有所成就所知道的一切之所以仍然存在都是因為她的意志,因為她在SEERS進化過程中曾經扮演過的重要角色,因為她對於SEERS的特殊意義——”霍夫曼教授伸出一隻手,指向那那個畸形而扭曲的形體:

“第一接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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